两人亲亲热热聊了半天,大荣哥才推推眼镜儿,望了望小谢笑着问:“小余,这就是你说那位哥们儿?”
还没等夏小余开口,小谢脸上立刻浮现出风度翩翩、落落大方、虚怀若谷、亲切从容、和颜悦色、平易近人——以下省略五十个特别正面的成语——的笑容,走下楼梯来伸出一只手道:
“你好,我叫谢君弘。请问兄弟贵姓?”
夏小余在旁边直看得瞠目结舌。
——这位大哥!你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位高贵冷艳从来不笑、毒舌美学绝杀旁人、救过我两次却甚至没叫过我名字的绘画骚年吗?
他当然是。
不过他这一项本事,是在旁人难以想象的家庭教育和常年生活圈子交际中磨练出来的。
端的是不断改进、精益求精、千锤百炼、百炼成钢!
大荣哥也张口结舌了,长这么大还没跟人握过手……
急忙将没有扛木架子的手在衣服上蹭了蹭,热情地伸出去握住,笑道:
“哈哈哈,我叫汪大荣!幸会幸会!”
夏小余在旁边看着两只扭曲的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好半天才看出来,俩人一个伸了左手、一个伸了右手!
谁是故意的啊?
夏小余搔了搔短短的寸头,看了看短兵相接的二人,不好意思道:
“哎呀,忘了给你俩介绍了!大荣哥哥,这位就是小谢哥哥,他人可好了,几次三番地帮我!所以我昨天跟你说死活都要帮他找到床架子!”
小谢一听,呵呵,哼哼,原来这木头玩意儿还是给自己找的……
——我需要吗?打地铺好像很方便吧。
他用眼角撇了眼正拖着床架子不放的夏小余,轻轻将握得扭曲的手松开,堆起笑脸对汪大荣说:
“兄弟啊,那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自己来就行了!来来,我来扛!”
夏小余一手就攥住他,大大咧咧地说:
“哎,不用,他扛着就行!他能扛!小谢哥哥,你别看大荣哥哥白白瘦瘦的,他劲儿可大了!他家跟我家住两隔壁都多少年了,我还不知道?”
——哟,敢情还是青梅竹马?
小谢耳朵中又凶猛地灌入一条信息!
小谢觉得自己心态变得十分奇怪,十分别扭,浑身不自在。
汪大荣也眉开眼笑地朝他说:
“嘿嘿,我是学计算机的,俗称程序猿,就是猿猴的猿……”
一边说一边举起手臂往胸口打了几下,嘴里“哦哦”地叫了几声,夏小余在旁边笑着捶了他几下。
小谢只觉得这动作傻里傻气,一点儿也不想笑。
但是没想到夏小余那憨货笑点这么低,又只好跟着“呵”了两声。
汪大荣放下手臂又扛起床架子,笑道:“猿嘛,力气大!还有一个外号,码农!写代码为生,也称码畜、码奴!反正都是干苦力的活儿……哈哈!”
夏小余大笑,按着肚皮笑得前仰后合,一边笑还一边狂摇着汪大荣:
“你怎么这么搞笑啊老大!哈哈哈!”
小谢脸上淡淡的,带着得体的微笑面具旁观他俩,心里极其不舒服:
——这也能叫搞笑?搓澡的就是孤陋寡闻……这种程度的搞笑我能搞一年!懒得跟你一般见识。
想着想着,就冲汪大荣客客气气、大大方方道:
“哈哈哈兄弟真幽默,那就感谢了!咱们走吧,去我那屋看看!”
心里道:
——既然这样你就扛着吧,别把小蛮腰压折了。
夏小余是个完全不会冷场的主,三人有说有闹沿着窄窄的楼梯爬到四楼,打开房门,除了灰尘和前任房客留下的乌七八糟的垃圾废品,这屋子也可以勉强算是空空旷旷。
小谢放下行李,走到窗户旁叉着腰上下打量,夸道:“不错啊小余,采光比我想象中好多了!”
夏小余脸上情不自禁就咧大嘴露犬牙,笑得一脸猥琐,小心脏又在蜜罐子里打了个滚儿:
——哈哈哈哈哈哈!帅哥哥叫我小余了!第一次带上名字称呼我了!
是的,毫无出息。
人家汪大荣哥哥叫了她十几年小余,也没见这么开心。
汪大荣见状也笑道:
“这屋确实挺好的,咱们赶紧地打扫打扫、归置归置吧!”
小谢急忙转过身来笑眯眯道:
“谢了兄弟!那啥,你忙去吧,我自己来就可以了!承蒙你们帮忙,挺过意不去了,晚上一块吃饭啊!”
汪大荣热情地摆摆手:
“太客气了!咱都是年轻人,这下又都住一块了,来吧来吧一起收拾!”
小谢大踏步走过去,帮他拿下肩下的木头床架子,皮笑肉不笑地拍着他肩膀道:“我说兄弟……汪大荣是吧?不用了,真的!晚上请你吃饭!”
汪大荣瞬时感受到了一种奇怪而森冷的威压,他抬头看了看小谢眼睛。
小谢眼神里满满都是“我不爽、不喜欢你、麻烦你自觉消失”这样直白的意思。
汪大荣莫名其妙地摸了摸头,心道:——小余说是山里来的穷得不行没见过世面的娃,我看这性格简直就是大少爷脾气!我招他惹他了?没毛病吧?
最终张了张嘴,汪大荣还是点点头道:
“那,行吧……那你自己来哈!咳,那啥,小余,咱们先走吧。这位小谢兄弟,你要是有用得找咱的地方,下楼来喊一声就行了。我家就住小余家隔壁!”
夏小余茫茫然地跟着走过去:
“啊,我们这就走?这么脏的屋子,他一个人得收拾到什么时候去了?”
小谢一下子被打懵了:
——别啊!你自个儿走就行了,平白无故把人家搓澡工叫走是几个意思?简直太不识趣了!
但是话已经说出口了,谁让自己话里话外都是不让别人搭手的节奏呢?
关键是,也没指名道姓要夏小余留下汪大荣走啊!
小谢绝望得直想扇自己。
夏小余左看看右看看,两个汉子都没说话,其实一个是大惑不解的,一个是追悔莫及的。
夏小余只得拍拍手上的灰,甩了甩膀子跟小谢说:
“那行吧!小谢哥哥,你要是需要帮忙,楼都不用下,伸个头在楼梯道里吼一声就行了哈!我今儿反正请了假!”
汪大荣也说:
“我今儿下午有课,兄弟要是需要帮忙,中午之前找我都在!”
——哦……原来你下午就闪人了啊。
小谢顿时就大力水手如吃了菠菜一样神采奕奕地说:
“多谢多谢!晚上我请吃饭,一定要来啊兄弟!你看你累了这一上午,我挺过意不去!”
于是,三人客气几句,夏小余蹦蹦跳跳地跟汪大荣勾肩搭背地走了。
小谢默默看着二人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屋子里乱七八糟脏污邋遢的废品,叹了口气,转身一拳砸在窗框上。
“嗷呜……”小谢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看着窗框上凸出的一颗钉子痛得龇牙咧嘴,心里狠狠道:
——太你姥姥的缺德了!
“小谢哥哥你怎么了?”
夏小余推门而入,吃惊地看着他。
“啊啊!你怎么又回来了?”
小谢看着去而复返的夏小余,惊喜又尴尬。
“哦,大荣哥哥下午有课他先回去准备午饭了,我看你一个人,想来喊你跟我家一起吃饭!那个……刚才你一个人站在那直,你没事吧?”
夏小余关切地望着这位山里来的穷孩子,担心他可能有某种类似羊癫疯之类未知的疾病。
小谢急忙拂了拂额前的秀发,一手撑着窗框,松松地交叉站立,做潇洒状,沉稳镇定,冷静有力地说道:“我很好,请放心!你家在哪?带路。”
夏小余容光焕发兴高采烈地冲上来拖着小谢就走,边走边说:
“哈哈哈哈我家今天中午吃肉呢!而且我爸还不在!真是好时机……”
小谢在夏小余身后痛得在心中叫苦连天,看着她毫不留情地抓在他刚被钉子砸了的手上。
一边无声地张着嘴悲情嚎哭,一边面目狰狞地忍着眼泪花儿,腿上还不得不跟上那凶残女搓澡工的步伐。
——谁让他自个儿要跟着去呢,哎,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