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支黑色的铅笔，画一出沉默舞台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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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木和风恢复意识的时候，麻药还没完全过去，动弹不了的身体侧躺在床上，身前身后都垫了软被，是为了顾及腹部和左肩两处伤口。疼痛感并不明显，只是伤口缝合的地方透着紧绷的难受，以及身体始终保持一个姿势而带来的酸麻。眼前是苍白的病房，安安静静没有其他人，青木和风看着手背上的针管，感受着冰冷的输液一滴一滴在静脉里缓慢流淌，轻轻笑了。
[恭喜你通过B级测试。]
[……]
[我不陪你去朱雀堂了，还要安排明天的A级测试。]
[父亲……]
[嗯，我知道，说好的海边，我忙完会过去。]
[好……]
母亲死后，骨灰撒在海里，从此大海对于他和父亲，还有哥哥来说，有了不同的意义。
父亲深爱着母亲，哥哥也是，他也是。那个温柔善良的女人，生前留了太多温暖和爱给他们，他不怪父亲的疏离和哥哥的怨憎，因为一切体贴入微的关怀，都因为他的出生，而变成了青白色粉末散落在大海里，再也寻不回来。
没有生日的他，也参加不了母亲的祭奠，除此之外，哥哥警告过他，不许靠近海边。
他从不靠近海边，除了昨天，他觉得或许是最后一次了，甚至准备好了一封简短的信，忤逆了父亲和哥哥，偷偷寄给了社长，央求死后海葬。
无论如何，社长如果同意了，父亲和哥哥是无法拒绝的，而他也就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
“醒了啊，想什么想得聚精会神？”穿着白大褂的池田律，拿着病理卡走进来，看了看各个仪器上的数值，做了简单记录，“各项指标还不错，美子给的背心有效阻挡了子弹威力，第一枪损伤很小，第二枪因为距离近，稍微深了点，但伤好后不会影响左手机能。腹部的伤口有点麻烦，反复裂开，创面大，伤口不规则，缝合……”
“律……”青木和风忍不住出声打断，这些不是他关心的，“我只想知道，用了镇痛药，明天能恢复成什么样。”
“左臂基本用不了，左半边身子不灵活，腹部伤口镇痛后不会有太大障碍，但之后……”
“之后，就等到之后再说吧。”
池田律从未对自己的伤患动过手，但他此刻非常想试试。
“辛苦你了……”青木和风好歹在眼睛的角落里流露出了一丁点的愧疚。
“亏你还知道！这种事情难道不能拒绝吗？不会疼吗？”池田律啪的一声重重合上病理卡，在病床边上坐下来，“A级测试是开玩笑的吗？你就算没受伤也不一定能通过，真把你当superman？”
“是社长的……命令。”不是命令，却是比命令更让他无法拒绝的请求。
“你得罪了社长？”池田律皱着好看的眉毛，推了推镜框，满脸困惑，“啊！不会是和彦那小子在背后捅你一刀吧！”
“谁知道呢……”青木和风扬起了笑容，半真半假说道：“大概我没得罪的，也就是律了……”
“谁说没得罪我？是我有涵养有雅量，总是无比善良的原谅你！”池田律用鼻子哼了哼，收起了一些嬉皮笑脸，微微垂了头说道：“喂，美子答应我了，假如明天我把你治好了，就可以升职去总部，我终身幸福的关键时刻，你给我拖后腿试试！”
“律……”青木和风眼眶边上漫出一丝酸涩，却扯着风轻云淡的笑容答应道：“我尽量。”
谁都知道，明天究竟有多残酷。
但似乎，谁也无法阻止。
短暂的沉默被敲门声打断，护士拿来了青龙堂打包好的青木和风的衣服和物件，池田律替青木和风把其他东西摆在一旁，把手机拿出来摆在床头柜上。
“我动不了，帮我看看有没有电话或者讯息？”青木和风没有说，他迫切地等待着社长关于海葬的答复。
“像你这种独行侠，除了我，还会有其他人找你吗？”池田律一边打开手机，一边打趣道，“咦？还真的有……青木和彦！图片信息？”
“哥哥？帮我打开看看，密码是……”
“我知道我知道，你用来用去也就那一个密码。不过真的不要紧？万一给我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池田律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已经解开了密码，很快看到了图片，“搞什么？”
“是什么？”
“是大小姐和一个男人。”
“给我看看。”
“哦。”
照片很清楚，日暮夏天和藤原慎司亲密的相拥相抱。
“为什么发这种照片给你？青木和彦有病吗？”
“……”
短暂的思考和观察，照片中除了暧昧，似乎还有……
“这个男的是谁啊？”
“律，你把照片放大点，看看大小姐是不是在哭……”
“哭？！我来看看。”
两指拉开屏幕显示，放大局部，并不是泪流满面，但少女脸部神情是悲伤肯定没有错。
“你眼睛可真好，怎么看出来的？”
“……昨天晚上和今天上午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嗯？如果说特别的事情，只有一起重大列车事故，整起事故最核心的报导，是松本财团的千金之死。”
“松本理惠？”
“是的，怎么？有什么关联吗？”
“……”
青木和风沉默，微微蹙眉，列车事故，松本理惠……死了？
“怎么了？麻药过去了？伤口疼？哪里不舒服？”池田律见青木和风脸色不太好，瞄了检测仪器上的指标，一切还好，“……你认识松本理惠？”
“不认识，但了解过。”青木和风自然不会和池田律解释有关日暮夏天感情方面的事情，“事故死伤如何？具体情况是什么样的？”
“怎么忽然这么关心这个？你是病人……好好！别用这种凶神恶煞的眼神看我，我帮你问问！”池田律很有效率地找到白虎堂的学妹，得到最准确的数据和讯息，挂了电话一五一十重复道：“死了四十三个，伤了一百一十二个，火车制动器损坏，转弯的时候，车厢脱轨，至于制动器怎么坏的，似乎牵涉内幕很复杂，暂时没有结论。”
“松本理惠……会死吗？”
“嗯，我也察觉到了，作为松本财团唯一继承人的松本小姐会出现在四十三这个少数派当中，确实不可思议……”
“头等座并不是只有舒适，而松本家的保镖，也绝对不可能是摆设。”
“可是，这个结果怎么解释？这种事情一般报导出来，都会经过认真核实，不会错的。”
“……”
青木和风再一次沉默，这个话题眼下只能到这里，至于事实究竟是什么样的，等他活过明天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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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自己走吗？”
“可以。”
傍晚时候，青木雅司坐车来接了青木和风到海边，虽然池田律作为主治医师提出了反对，但微薄的力量，阻止不了青木和风的坚持和倔强。
父子俩一前一后走在沙滩上，正看到落日余晖在海面染上的金红璀璨。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在天地间将暗不暗的这一刻，感受海风吹拂脸庞，听海浪轻柔哼唱，偶尔几声汽笛和海鸟鸣叫混杂其中，交错着忙碌和生机。
“伤口疼吗？”
“……疼。”
青木雅司难得一见的关怀太过应景，青木和风微微垂下眼睫，遮挡内里情绪，十分淡然地说了实话。
然后，如同陌生人般不善表达的两个人，一直沉默。
也许，并不是没有话说，而是想说的话太多，一齐涌到喉咙口，反而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海风慢慢带上了凉意，海边的游人三三两两离开，海面上灯塔亮了起来，像是夜空里最初的启明星，在黑暗中，透着叫做希望的光芒。
“妈妈她……”受伤后持续站立，对于训练有素的青木和风来说，并不困难，困难的是他想说的话，和害怕听到的冰冷回答，“为什么坚持要生我……”
“和彦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青木雅司面朝大海，像是看着心爱女子，声音里卸去了平日里的冷淡，变得温柔起来，“但这个问题本身，就毫无问的必要，你们的母亲，本来就是那样的一个人，看起来单纯柔软，其实却比谁都要倔强……”
“倔强……”青木和风想象着母亲照片里的模样，轻轻勾勒那倔强的神情，自己有没有一些像她，能不能更像一点……
“你和你哥都像你们的母亲……相比而言，你更像些。”
“……我，更像吗？”
青木和风像极了忽然被表扬的孩子，狂跳着心口，微红了面颊，这令人意外的肯定句，带着甜和苦，缠裹着二十岁少年一辈子无可挽回的遗憾。
“很晚了，回去吧。”
“……是。”
和来时一样，依旧是一前一后，父子俩结束了短暂而意犹未尽的交谈，离开了沙滩，不约而同地在心中，默默与女子告别。
“对了，你海葬的请求，社长没有同意。”上车前，青木雅司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淡。
“是么……”青木和风不着痕迹压着腹部，掩饰着失落。
“是的，没有同意的部分是：你明天死在测试场里。”
那一刻青木和风还不知道，这一场如同命中注定的安排里，他没有后退哪怕一步的设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