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无能为力，那就顺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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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夏天提着水瓶和早饭回到病房的时候，青木和风已经被推去手术室了，两个护士在替他换床单被子，苍白的颜色上有明显的汗印和血污，日暮夏天默默看了会儿，低头把藤原慎司的早饭一一摆好，另外还有一份名为“多管闲事”的白粥，暂时放在一旁。
“老师……”
“……日暮，对不起，我实在没有胃口。”
“随便吃两口，不一定要吃完。”
“……我想出院。”
人在悲伤的时候，希望独自待着，一通胡思乱想，或者什么也不想。血管里流淌的冰冷液体，有消炎、止痛和安眠的作用，昨晚藤原慎司睡得很沉，沉到了记忆的漩涡里，体味着永远无法挽回的绝望。女子的笑容，不停在眼前浮现，大部分的时间，他看着病房门，渴望着奇迹降临，女子推门进来，告诉他一切只是场噩梦。
他只是个中学体育老师，曾经拿到的奖牌奖杯是属于过去的辉煌，父母在乡下老家并不富裕，他每个月的工资奖金都会拿出一半寄回去给他们。他和松本理惠相爱，克服了许多艰难，总是手牵着手一起向前走的路，如今就剩下他一个人了吗？
不能接受，却是事实。
日暮夏天并不擅长安慰人，说什么人死不能复生您要振作，说什么松本小姐一定不希望看到老师这个样子，说什么……
她什么也没说，饭菜一点点冷下去，确实没有胃口，连她也一点都不想吃了。
“我想参加理惠的葬礼……想知道她在哪里……”
“……”
“见不到最后一面……但我想陪陪她，墓地里那么冷……”
“……”
“不过他们那样说，也是对的……我们私定终身，并没有得到祝福……”
“老师……”
“我没有强行赶走日暮……是因为理惠最后拜托了日暮留下来……像是遗言一样，所以虽然觉得应该让日暮离开，但是……”
“老师，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和老师的想法是一样的，虽然知道留下来帮不上什么忙，甚至给老师带来困扰，但因为是松本小姐的拜托，就觉得无论如何不能丢下老师不管……”
“……谢谢你，日暮。”
“不用……”
不必道谢，因为她心里住着丑陋的卑鄙。四十五度角的仰视，沉默的暗恋，即便没有松本理惠的拜托，她也想一直一直陪在藤原慎司旁边，得到温暖和关怀，等到她长大，也许，也许会有那么一天……
哗啦。
冷水泼在脸上，日暮夏天在公共盥洗室里，抬头看镜子里清秀的脸，丑恶的灵魂。冷水沿着面颊滑落，一夜没睡，她的样子有些憔悴，心里的魔鬼在叫嚣着要挣脱道德的牢笼，把别人的悲伤当做自己的机会，真的是太恶心了。
“你说新来的池田医生？”
“是啊，人好帅，而且很幽默。”
“我也这么觉得，所以去悄悄打听了一下，他好像是佐藤集团医疗机构里的人。”
“哎？那为什么会来我们医院？”
“这我不知道，不过看上去很厉害，而且很有钱，呵呵。”
“真的，不知道结婚了没有？”
“嘿嘿，请我吃午饭，我就告诉你……”
盥洗室里小护士们窃窃私语，佐藤两个字冲进了耳道，想起早上那个斯文英俊的医生，刻意隐瞒的自我介绍，又让日暮夏天的心变得冰冷。
总是这样强加干涉，频繁出现在她的生活里，究竟要做什么！
“暂时只能喝点稀粥，病床可以稍微摇起来一点，但不能太多，还有……”
池田律的效率很高，青木和风重新处理了伤口，又被推回病房，随行的还有一个护工，一番交代，仔细而周全，经验老道的护工一一点头记在心里，日暮夏天坐在藤原慎司病床旁的方凳上，变回了原来的疏离模样。
“三十六床，藤原慎司，该去做检查了。”
藤原慎司勉强吃了几口早饭，日暮夏天吃了个面包，白粥什么的，已经倒掉了。
“老师，小心点，慢点。”
扶着藤原慎司坐上轮椅，日暮夏天推着轮椅陪他去做胸部断层CT，其间没再看青木和风一眼，就像其他病房里两个病人，还有他们的家属朋友，各自治疗，毫无关系。
“大概就这些了，镇痛效果起了，你让他睡会儿，我先去忙。”
“好的，医生。”
池田律看了眼青木和风睡着的样子，略微安心，急匆匆跑出去，追上了日暮夏天，虽然他不是青龙堂的人，但既然答应了青木和风这几天特殊情况帮带照顾一下，自然不能失职。
并不上前靠近，只是跟着，少女像是并未察觉，间或和轮椅上的人说几句话，一路向CT室走去。
藤原慎司进了CT室，日暮夏天转身，看到池田律，并没有露出什么惊讶或者恭敬的神情，这让池田律判断，她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
“你都知道了？”
“我并不知道什么，池田医生。”
“你想知道一些关于青木……”
“我什么也不想知道，我只想你们离我远点。”
少女冷冷拒绝，看着池田律的脸并不退缩，用坚硬的壳，遮掩所有内在的疲乏。
*****
“唔……”
腹部承载了突如其来的负荷，柔软平坦的地方凹陷下去，带来尖锐剧痛，青木和风轻微地上仰头颈，从睡梦中醒来，眼前黑雾慢慢消散，窗外的白光让视线渐渐分明。
“伤得不轻啊。”冷峻的男人拿开恶意按压伤患腹部的手，悠然自得地走到床尾，看着青木和风煞白的脸，笑道：“既然醒了，躺着说话不太礼貌吧？”
床头被无情地一分分摇高，身体被迫慢慢坐起，手术后还没恢复的内脏和伤口受到挤压，叫嚣着抗议，得不到缓和的疼痛随着坐起的角度一层层增加，冷汗顺着脸颊滑落，青木和风抬了右手虚掩在腹部伤处，左手抓着床沿，手背上针管歪斜，涌出血丝，紧紧抿了发颤的唇不肯发出声音，深黑的眼睛看着床尾男子，从昏沉中努力冷静。
病房里没有其他人。池田律、日暮夏天和藤原慎司在CT室，护工被轻而易举赶了出去，病房门反锁，来者一副不会善罢甘休的样子。
是不是仇人？
站着的人拉了床边椅子抱臂坐下，饶有兴趣地看着被迫坐起的青木和风，并不说话，只让时间静静流淌。
豆大的汗珠昭示着青木和风的极力忍耐，一分一秒都那么难熬，但有些人是他永远不能反抗，却无论如何也不愿屈服的存在。
比如，青木和彦。
“呐，刚下的任命书，特殊时期，日暮千惠的保护等级升为A，你来保护日暮夏天，我去保护日暮千惠。”
“……”
“要不是这次被安排了给你做个踏板，我已经可以去保护凉子小姐了。呵呵，知道吗？父亲从小就偏袒你，母亲也是，为了你，从来没有好好想过我的感受呢……”
“哥……”
“不要这样喊我！！我警告过你很多次！”
哐！
青木和彦的笑脸倏然冰冷，狠狠一脚踢在床边，整个病床歪斜震动，滑移了一段距离，吃力坐着的青木和风只觉眼前一阵发黑，肚子里疼得头皮发麻，喉咙上下梗着，泛起腥气，一声闷哼溢出唇角，短促而无力。
“我受不起你这个弟弟，如果知道你和妈妈只能存在一个，我一定想方设法除掉你！呐，妈妈烧的饭菜很好吃，哼的歌很动人，怀抱很温暖……这些你都不知道吧？不知道所以不会难受，那你能明白我和爸爸得到了又转瞬间全部失去的痛苦吗！！”
“……”
究竟是得到了又失去痛苦，还是渴望着却永远得不到痛苦？
青木和风不需要解答，他只知道谁也不能替谁痛，能喊出来算是命好。
“听说你A级测试分数很低，最后竟然穿了被保护者的防弹衣？呵呵，没有人看得起你，你这被社长包庇的家伙，真是难看死了。”
“你……会觉得……丢脸吗……”
“丢脸？我为什么会丢脸？！因为你是我的弟弟？谁不知道我多么恨你，巴不得你死在测试场里！”
“父亲呢……”
“你觉得呢？自从你被带到朱雀堂，之后有见过父亲吗？你觉得他会以你为荣吗？”
“……不会。”
“哼呵呵，算你还有些自知之明，青木和风……”
青木和彦站起来，凑到青木和风面前，略微弯腰倾下身子，一手撑在枕头边上，一手扬起了捏紧的拳头，笑容冷得渗人：
“我会积极争取去保护佐藤凉子，而不是什么日暮千惠！凉子小姐和日暮夏天只能存在一个，总有一天，我会用最正当的理由……”
“……”
拳头高高扬起，轻轻落下，抵在青木和风的心口，并没有用力，青木和彦微微扬起了锋利的眉角，两人耳边一声巨响，病房门被一脚踢开！
“亲、手、杀、了、你。”
未说完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吞吐在青木和风耳边，就算是早已习惯的利刃，割在心口上，还是会淌血。
“青木和彦！”被护工急急找来的池田律，看到眼前的一切，怒不可遏。
“呵呵，池田医生，相信我，你的拳头没有你的手术刀那么厉害。”青木和彦轻易挡下池田律的拳头，整了整衣服，扬长而去。
“你怎么样？我马上帮你摇下来！”池田律并不去追，而是赶紧摇下病床，让青木和风平躺，假如手术的血管撕裂或者内脏再出血，就麻烦了！
“没事……”平躺并没有让青木和风立刻好受，但看到池田律担心的样子，他还是笑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大碍。
“不行，得给你做些检查，你这个家伙太能忍了！”
“……”
并不是如何豁达，而是生命中还有人给他带来阳光和温暖。
谢谢你，律。
突来的风波渐渐平息下来，病房恢复了安静，人们还在议论，但很快就会忘却。
青木和风被带出病房直到下午才回来，所幸伤害不大，伤情已经得到了控制。
夜幕降临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言的日暮夏天走过了隔帘，看也不看床上平躺的青木和风，而是对着池田律，用十分冷静的语调说道：
“池田医生，我已经向医院递交了换病房的申请，请不要用权势或者金钱，来为难我们，像白天那种事情，不是我们这些正常人可以吃得消的。”
不是请求，而是表态。
青木和风轻轻闭上眼睛，淡淡笑了，看来昨晚的特效药，以后是不会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