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晨晖阁。
“……近日南方连降暴雨,下官员以为该加筑堤坝,以防洪灾爆发。大人,您以为呢?大人……”右相孙连殷躬声垂问,见时遇端坐在案后,腰身挺得笔直,单手扶着额头,眼帘微阖,似是兀自沉思,忙住了口。
他等了半晌,上方的人仍没有回话,便又谨慎地唤了一声,“大人?”
孙连殷细细看了一眼那人,只见时遇脸上全无血色,竟像是没了声息。他心下大骇,刚想近前细看,突然听得他声音平缓无波地说道,“相爷考虑周详,便按您的意思办吧。人手方面,相爷看着办便是了。”
那眼神,轻轻一扫,不怒自威,
“是,那下官这就去安排。”寒意一点点没入他的肌骨,孙连殷立时低下头,眼珠子一转,又试探着问,“听闻大人几日前在风和林遇刺,那些个贼子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对大人动手,简直活腻了。大人……身子无恙吧?”
时遇第二日便知晓有人将消息透了出去,现在人人都知那些刺客是夏国人,夏国人潜入安国国都,图谋不轨。他再将箫亦霏等人藏着也不是个事情。
“受了些皮肉伤,不碍事的。”时遇强打着精神说,声音里的虚弱很明显。
“唔,丞相大人,护法大人都在呀!”门口传来一声呵笑。
孙连殷转头看去,门口那人,身穿降紫绣银线禙子,墨发披肩,笑盈盈地望过来,眸光流转间似桃花纷纵,落英缤纷。他是女皇唯一的皇贵君,洛华容,华容,华容,他的容貌果真冠绝天下。
若时遇如同青竹雪松,那这洛华容便是盛极而艳的牡丹。时遇的笑容是他最完美的面具,所有的杀机都掩盖在笑容之下。而这洛华容,嬉笑怒骂全凭心意,孙连殷没见过谁比他更加恣意狂狷,这样的人照说不适合皇宫,偏生他过得风生水起。
女皇的后宫原先有好些男眷,都被这位皇贵君打发了。他和时遇一向不对盘,原因无他,女皇早年一直了纳大人为王夫的心思,以江山为聘。此事知道的人不在少数,传到皇贵君耳里,便被他记恨上了。
这皇贵君可是与护法大人一样危险的人物啊。
跟在洛华容身后的是刑部侍郎宋凌。
“微臣参见皇贵君。”孙连殷敛首规规矩矩地行礼。
宋凌拱手道,“护法大人,丞相大人。”
时遇朝宋凌微微颔首,亦撑着桌子起身,眼前晃过一阵晕眩,“见过皇贵君。”年前,洛华容向女皇举荐了宋凌,他才突然间平步青云。宋凌唯洛华容马首是瞻。这两人此时过来是来者不善呐。
“不必多礼。”洛华容虚扶了一把孙连殷,优雅地落座,手指托着下颔,嘴角噙笑,“听说护法大人受了伤,该在家好生歇息才是,怎得跑来上朝了?”这人永远像没骨头似的坐不直的,随时摆着倾倒众生的姿态。
宋凌和他一唱一和,“皇贵君您有所不知,护法大人可歇不得,大人要是一歇,夏国这天可得塌了一半。”
这简直就是赤果果的挑衅!孙连殷敛声屏气,大气也不敢出,这宋凌不要命了!即便有皇贵君撑腰,也不能这样胡来呀。
“宋大人说笑了,这样的玩笑可开不得。微臣伤还未好,身子略有不适,可否容微臣告退?”时遇并不动怒,温温吞吞地说。
洛华容接过近侍奉上的茶,轻呷一口,乜他一眼,棱角分明的唇轻掀,“本宫怀疑皇上感染疫病也是这几个异国贼子从中作梗,便向刑部要了人,亲自审问,大人不会介意吧?”
“自然不会,皇贵君可有问出什么?”
洛华容砰地放下茶盏,不耐地起身,“哼,这几人嘴硬得很,本宫用了刑,还是不肯说。看来需要使些非常手段了。”
说着,洛华容笑眯眯地看着时遇,“大人身子不适,便回去好生休息吧。本宫且先行一步。”
“微臣恭送皇贵君。”时遇微眯着眼,眼底黑光骤然弥漫开来,他身子前倾,僵立在那儿没有动。
洛华容拂袖转身,急步而出,颊边的一绺发丝随着他的动作若有若无地挡在右眼,飘扬出极致的妩媚风流。这个男人,一举一动都是魅惑。
宋凌垂首于后,亦步亦趋。
未央湖碧水茵然,如一块无暇的翡翠。湖边插着几株杨柳,枝上绽着嫩绿的新叶。煦风轻扬,柳枝随着和风飘摇舞动,拂开一季的清新悠然。
洛华容纤长的手指温柔的抚过一条柳枝,摩挲着那青稚的叶子,“最近,时遇那边有没有什么异样?”
“两日前,夕辉冒险放出消息来,时遇已经盯上了她,她不能再贸然行动。听说,两日前,御史大夫程皓给时遇送了三名绝子,其中一名被时遇留下了。”
“你的意思,这三日,他是忙着和那女子厮混,受伤是假的?”
宋凌道:“微臣惭愧。微臣看他行走间脚步虚浮,气息微弱,的确是受了重伤的样子。但时遇老奸巨猾,兴许这是他装出来给人看的,目的就是引君入瓮。微臣委实吃不准。”
“假装吗?”洛华容轻声呢喃,“管他是真是假,我都要他……死,无,葬,身,之,地。”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尤为低柔,唇边勾着一抹柔笑,指甲轻轻一掐,折断手中的柳枝,断口光滑而平整。
宋凌看着他眼底霍然出的狠戾之色,心头一颤,忙低下头,不敢多言。
洛华容缓缓出声,“不若……明日,本宫亲自去探探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