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好人,什么是恶人?
哪儿有分好坏呢,人生百态,归根结底,不过一个形式:活着。
各有各的活法。
有时候黄毛帮赵年成去送水的时候,看着街上车来车往的,会感叹:你看看,有钱人每天过的才叫生活,穷人只不过是活着。
赵年成的肩上扛着一桶水,放在三轮车上,一放下,三轮车的轮胎就往下沉了几分。
赵年成说,哪儿有这么多唠叨?
他时常是会去庙里,有时候送水得了空,便会去庙里走一趟。
曹雪问过他,赵年成,你信佛吗?
他答,不信。
是不信的,却还是会去庙里转转,别人上香,他站在旁边抽烟,别人跪在蒲前拜佛,他两只手插在衣服口袋里仰头看佛。
他看佛,佛也看他。
他便发现,这庙里供奉的佛像没有勾出眼珠子,两个细细长长的眼眶里是空着的,便不论站在哪个角度,都好像会注视着你似的。
他站在旁边看着跪着许愿的人,嘴唇努动,他看得懂,那些人许愿:愿全家人平平安安,愿孙子考上大学,愿老公事业有成,愿早点怀上孩子。
两只手上下垫着,俯下身子,头磕上去,十分虔诚。
更有虔诚的人,从包里掏出钱,塞进了功德箱里。
菩萨真富,赵年成看着功德香想,他没闲钱,便是连一分钱都舍不得往里头丢的。
更富的数庙里的普度众生塔,许多人拿了一块或五毛的硬币往上面丢,说是硬币挂在上面就会有好运的,香客多的时候,围着塔,群起而丢,一座塔,也就挂满了硬币。
好像,什么人来了庙里都会变得虔诚,变成好人。
赵年成倒不是,他最落魄的时候,便是和黄毛溜进来,把塔上挂着的硬币全都摸了走,两个裤子口袋里装得满满的,一走路,咣当咣当响,用这些硬币去小店里买了方便面,去菜场买了鸡蛋,猪肉。
黄毛嚼着红烧肉,说:成哥,咱们偷了庙里的钱,会下地狱吗?
赵年成闷了一口啤酒,笑:地狱里有春夏秋冬吗?
一场秋雨,让这座城市彻底入了秋,气温便随着这场雨一浇,变凉了。
赵年成的大衣就挂在曹雪的衣柜里,她每天都得把大衣放在阳台上掸掸,一巴掌一巴掌拍下去,就像是打在他身上似的。
她就奇了怪了,她拿走了他的大衣,他怎么也不来找她?
有时候去上工作室,一路开车过去,还是会在马路上碰见他的,天气的确凉了,他也没再穿过短袖,老老实实地穿着他的夹克,她也奇怪得很,他就这么一件外套吗?
她开车,他骑着三轮车,交错而过。
她在心里骂:姓赵的!你眼瞎啊!不认识我的车啊!
有时候她会故意按两下喇叭,喇叭声气冲冲的,把前头的车子吓得一哆嗦,而赵年成呢,还是四平八稳地踩着三轮车,后头堆满了水桶,一点儿也不侧目的。
曹雪在心里骂:耳朵聋了,姓赵的!
她捏的扛水桶的男人已经塑好了,面容已经刻出来了,活脱脱就是赵年成的眉眼。
大雷他们围着这座泥塑,打趣:“哟,美男子啊!”
曹雪冷笑:“就一劳动人民。”
嘴上虽是这么不屑,对这泥塑却是爱护得紧,把它搬去角落里,不让人磕着碰着。
晚上,曹雪呆在工作室里还没回去,想着一鼓作气,抓紧时间,撑着有空有精力,赶紧把这泥塑翻模成石膏像,往上喷隔离的时候,忽然咔嚓一声响,整间工作室的灯都灭了!
与此同时,外头的路灯也全部熄灭。
黑暗中,响起曹雪幽幽的咒骂:“操……”
天气转凉,烧烤的生意尤其的好,赵年成和黄毛坐着生意的时候,却瞧见大娘拉着赵年成的哥哥寻来了。
赵年成觉得奇怪。
大娘带着人过来:“哎呀,停电了,你哥哥闹得慌,我只能把他带来你这儿了。”
疯子一见到赵年成就安静了,嬉笑着叫弟弟,凑到赵年成旁边。
赵年成给了他一根烤串,问大娘:“怎么会停电了?”
“哦,刚才过来的时候瞧见了,有一辆货车撞倒电缆了,电缆倒了,咱们那一片都断电了,已经让人过来抢修了。”大娘说。
赵年成点点头,继续压着架子上的烤串,似乎想到了什么,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眉目就有些沉了。
黄毛把疯子拉到他身边,给了他一个板凳,让他坐在上面,以免影响到客人。
“什么时候能修好啊,我今天回去还要看球赛嘞!”黄毛抱怨。
大娘笼着袖子:“已经让人来修了嘛,应该很快的。”
赵年成没说话,往烤串上撒胡椒粉,做好架子上这一批,给人装起来,把黄毛拉过来:“你先烤着。”
说着就把袖子从胳膊上捋下来,要走了。
“成哥,你去哪儿!”黄毛叫。
赵年成没答话,跨上三轮车就走了。
一路骑去曹雪的工作室,路上的灯都黑了,他从三轮车里头拿出手电筒,一头塞在嘴里,往前照路,寻到工作室,一片漆黑,他吃不准曹雪在不在里头,但走近了,就听到里面放着很响的,强节奏的音乐。
应该是用手机在放歌。
他忍不住笑了,想起上回在夜路上碰到她也是,一个人走夜路,耳朵里塞着耳塞,叮铃哐啷放着吵闹的音乐,人是真骄傲的,偏生还要故意说:“这段路太长了,走得挺累。”
明明是怕的要死的。
他把三轮车停下,把电筒拿在手里,走近工作室,往里头照了照:“曹雪?”
电筒的光一晃而过,角落里亮着手机屏幕的光亮。
吵闹的音乐停了,响起曹雪的声音:“嗯?姓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