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年成载着疯子骑去黄毛的住处,黄毛刚起床,还穿着棉毛衫,直接来门口接疯子了,把疯子从三轮车上扶下来,打了个哈欠:“成哥你走吧。”
赵年成看了看他,说:“今天中午我有事,不回来给他做饭了,你随便带我哥吃点就行。”
黄毛对赵年成说的“有事”两个字特别敏感,他问:“什么事儿啊?”紧盯着赵年成,舔了舔嘴唇,说:“成哥,你这几天稀奇古怪的,你有什么事儿一定得跟我说啊,我没什么大本事,但还是能派上点用场的。”
赵年成睨了他一眼:“帮我把晚上的烤串串起来。”说完,两腿蹬着三轮车就走了。
黄毛拉着疯子站在原地,看着赵年成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大抵是放心不下的,总觉得赵年成这几天分外忙,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赵年成送水的路线一下子广了许多,不再只绕着桥西送了,骑着三轮车,穿梭大半个城市骑着三轮车起到了城东。城东已经很偏了,因为位置远,交通不方便,所以这一带的地价尤其便宜,虽有很大一块地卖出去建起了新楼房,但仍旧有一大片区域是农民造起来的外租房,一大片的农民房外还是田埂,有人把地也租了出去,种着蔬菜,田埂外是铁路,来来回回开的有动车也有纯粹拉货的火车,拉货的火车一经过,便是咣当咣当地喧闹,所以这一带的房租费比任何一地方都要便宜。
田埂和铁路之间拉了铁丝网,拉了也没用,有些人为了抄近道到铁路对面去,就把铁丝网割破了一道口,也当真是不要命的很。
这一带租金便宜,远离城区,治安也不好,人群便混杂的很,开出的黑网吧和红灯店比比皆是,没人管,一到晚上,露着大腿的女郎站在门外拉客,网吧门口糙汉子摔酒瓶闹事儿,也成了见怪不怪的景象。
赵年成骑着三轮车,后头装着未开封的水桶,穿梭在农民房间,一幢房一幢房排起来间距小,采光不好,就是这狭小的间距里也有小店开起,大抵都是很小的店铺,老板也不专心卖东西,反而在门口支起桌子跟人打起了扑克。赵年成骑着三轮车过去:“要水吗?”
老板白了他一眼:“没人要,赶紧走。”甩下两张牌,“一对八。”
三人围一桌,斗地主呢。
赵年成脸皮也厚,把三轮车停在旁边,下了车,点了根烟,凑在旁边看。
老板看了一眼赵年成,继续打牌。
他们一盘下来,输赢当场结钱,赵年成眯着眼,手指夹着烟点掉了一截灰:“能带我一个不?”自说自话,从旁边拉了一把塑料椅子过来,笑嘻嘻,“带我一个,看得我手痒。”
老板看了一眼赵年成吊儿郎当的模样,大抵觉得他也是个送水的痞子:“我们来钱的。”
赵年成拿了烟分给他们,自己也拿了一根夹在耳朵上,孬笑:“来钱就来钱。”搓了搓手,“送了一天的水,老子也有钱嘞。”拖着长音,没个正经,拿起桌上的牌洗起来,手大,整理得异常娴熟,把牌分成两叠,嘴里叼着烟,快速地把两叠牌交叉进去。
“四个人,打对家吧。”赵年成叼着烟说,“钱怎么算。”
老板眼睛一转:“一张牌五毛钱。”
“行。”赵年成抬着下巴,一吸气,嘴里的烟头就燃旺了,结出了一长条灰。
赵年成叼着烟打了三圈牌,两输一赢,一边打,一边经意地往路上瞟一眼,经过的人他都瞟,瞟一眼,又看一眼看牌,敲着桌子催促别人:“快点!”
“催什么催!”别人下了一对K。
赵年成看了一眼其他三人手上的牌,把刚才他们下得牌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打了三圈了,对他们三人打牌的套路已经有数了,大抵能推算出他们手中还捏着什么牌。他又看了一眼自己边上的零钱,想想,这牌就输给他们吧。
“炸!”他丢出四张九。
“靠!一对K你就炸!你会不会打牌啊!”气得他的对家骂,“跟你对家稳输啊!”
“你没压他我也没大的牌啊!老子不能让他再出一手啊!吼什么吼!老子就是这么打牌的。”赵年成翘着二郎腿。
对家越发骂咧。
就在这时,旁边经过一男人,拎着塑料袋,里头装着三盒盒饭,戴着毛线帽,许是他们的声音大了,男人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转头继续往前走了,他一转头,赵年成就看到他的脸,眸子悄然一紧,又轻描淡写地看着手中的牌。
速战速决,全部丢光,输的彻底,对家气得骂人。
赵年成把桌上的零钱全部付出去,拍了一下大腿:“今天手气不好!全输光了嘞!不玩了不玩了,干活去了。”一边说着一边把耳朵上夹着的烟取下来,叼进嘴里。
“没见过这么打牌的!”对家还在骂。
老板赢钱,心情好,招呼赵年成:“下次再来打啊。”
赵年成回头对他笑,跨上三轮车,叼着烟,往前骑。
方才那男人走的路线他瞧见了,沿着方向,他骑着三轮车慢悠悠地往前骑,在一幢五层楼的农民房前停下,楼梯在农民房的后面,那男人拐进去不知道上了几楼。
赵年成跳下三轮车,把一桶水扛在肩上,往里走进去。
一层楼四扇门,有四个房间,楼道里暗得很,每层楼他都停下来看了一会儿,爬到第四层,他停下来,瞧见了402门口放着垃圾袋,极普通的大的白色塑料袋,里头装着吃剩的饭盒,各种饭盒都有,叠在一起,扫了一眼,眼睛毒得很,六个。
赵年成心中有数了,记下了门牌,往上再爬了一楼,又下去了,走出楼道,把水装进三轮车里,继续慢悠悠地往前骑,骑了一圈,慢悠悠地回去。
回去的路上接到了曹雪的电话,正逢等红灯,他接起电话,曹雪那头的背景声音安静的很。
曹雪说:“你晚上别去接我了。”
她用了“去”,赵年成就觉得不对劲儿了。
红灯转绿灯,旁边的自行车都走了,他抵在白线上没动,问:“怎么了?”
他应该不去过问的,可不由自主的,仍旧是问了。
曹雪的声音在那头稍显沉默:“我在派出所。”
赵年成的眼睛一眯。
“你记得我那个助手吗?”曹雪说,“她死了。吸毒过量死的。”
赵年成低下头,又把头抬起,眼睛眯着,路口亮着的绿灯晃着他的眼,行人,车流,忽然就压榨过了他的视线,他把眼睛闭上了,嘴唇一动:“怕吗?”
“嗯?”曹雪没听清。
赵年成的眼睛又睁开了,睁开的时候,眸子是锐的:“你在哪个派出所。”
“清晖。”她答。
“好,我过来。”他说。
赵年成就站在门口等着曹雪,没站在正门口,站在旁边的拐角处,等着,脚边满地的烟头,他的神色便是越发沉了,不去看任何人,自然来往的人也不会看他。
站了一会儿,口袋里极老旧的手机震动起来,陌生号码,没有备注名字,突然就响了。
他看了一眼号码,没立刻接,手机仍旧不停地震动,他别过脸啐了一口,走到更角落里,对着墙壁,接了起来。
电话里一阵男声,低:“你在哪儿?”
赵年成抽着烟没回答。
对方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杵在清晖派出所门口!你立那儿干嘛!脑子有病啊你!赶紧走!”
“你什么时候放人我什么时候走。”赵年成平静地说。
“你他妈的跟我来真的……”对方还骂着什么,他没听了,把手机挂了,继续抽着烟等曹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