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展在即,几个助手的作品都已经准备好了,大雷临时决定不参加了,原来那座硕高的人像被搁在仓库里,大雷说,经历过生死,忽然就参透了些什么东西。
大雷算是个好男人,乖,没见过他抽烟喝酒的,就是喜欢在自己的头发上做文章,养长,帮个辫子,戴个发箍,他觉得这样才man,但小丫头的事情一过,他就把头发剪了,干干净净。
他对曹雪说:“我以前觉得自己好歹也是个艺术家,现在发现啊,在生和死面前,我哪儿是个艺术家啊,分明是个艺术品。”
他不再塑人像,塑写实的物什了,开始塑一些抽象的东西,抽象,但极具张力,像一群水母,像一地落叶,像光,像浪,没人看得懂。
其他几个助手依旧是要参赛的,曹雪站在自己的工作台前,环着胳膊,端详着她塑的扛水桶的男人,赵年成的眉眼,赵年成的身材比例。
几个助手围过来,说:“老师,你就拿这件参赛吧。”
曹雪微微歪着头,看着这座雕塑:“不行,他不是个好人。”
这话莫名其妙的,几个助手不懂,散去之后忽然听到“呯”的一声,他们吓了一大跳,赶紧跑回去看,只看见曹雪拿着榔头把这座雕塑砸破了,一地的残片。
她的肩膀垮了一下,似乎呼出了好长一口气,她说:“爽。”一甩手,榔头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十一月,阳光就显得格外稀贵。曹雪休息在家,打算换个床单和被套,从柜子里拿了新床单出来,跪在床上,拿起枕头,把枕套扯出来,枕头一拿起,视线一晃,身子一下子就僵了。
枕头下面放着一块玉,赵年成的玉。
他一直挂在脖子上的观音玉坠,就这么突兀和安静地放在她的枕头下面,她现在才发现。
曹雪把枕套放下,拿起这块玉,已经没有他的体温了,冷冰冰的,面目模糊的观音在她手心里看着她。应该是那个晚上他放在她枕头下面的,真狠心。
曹雪捏着,骂,王八蛋!
想扔,又没扔,最后丢在了玄关处供着的香炉里,丢进去,咣的一声响。
她抱着换下来的床单,枕套,被套丢进洗衣机里,洗衣机的滚筒开始翻滚,她就立在洗衣机前看着床单在里头纠缠不清。
曹雪想,与她而言,她对赵年成的记挂可能只是源于他们没有做一次爱,如若那天晚上他们做了,就当约了一次炮了,约炮而已,各自爽一回,翻身下床,冲干净身上的味道,也倒是干脆和酣畅。
所以,她不甘心,她记挂,她恼,她悲伤,只是他们同睡一张床,却没有做过一次爱,曹雪这样安慰自己,即使这样为自己解释,但依旧整宿整宿的失眠了去。
陈晓涵坐在办公室里拿着文件夹,翻着病人的档案,翻到曹雪,便是皱起了眉,曹雪当真是最难管束的,想着要不要再个电话去试探一下,门就被敲响了。
没等她回答,门把手一拧,就有人径直进来了,陈晓涵一看,巧了,进来的就是曹雪。
气色是极不好的,眼神也有些恍,陈晓涵坐着,朝她微笑,仔细地把她瞧了个遍,曹雪的着装,埋着的步子,她的神色,都不动声色地留意了。
曹雪走过来,站在桌前,把包搁在桌上,往里一掏,丢出来一大叠钱。
“嗯?”陈晓涵看她。
曹雪丢下钱,指了指一旁的大沙发椅:“我要买你这把椅子。”
当真是认真的口气。
陈晓涵一下子就笑了,站起来:“这把椅子不用这么多钱,而且你买了也没用,这椅子只有搁我这儿你才会觉得它舒服,摆你家里,你睡在上面依旧睡不着。”
曹雪不说话了,把包一放,转身走到椅子前,坐下,躺着,闭眼:“那就借你这把椅子睡会儿。”
闭起眼,眼皮沉甸甸的,很乏了,但脑子特别清醒,睡不着,她又睁开眼,环视陈晓涵的办公室,灯光是柔和的,静谧,走到这里人就一下子放松起来。
以前她就问过,说奇怪,怎么走进来就感觉特别不一样,人一下子就像被捋顺毛似的。
陈晓涵跟她也明说,说这办公室就是接待病人的,每个物件摆放都有讲究,会产生一种暗示,钟的摆放位置,窗帘的颜色,地毯的花纹,书柜上的书陈列的方向,都是极其精密和考究的,笼统的一个环境,潜移默化,就给了人一种心理暗示:这里很安全,你可以很放松。
曹雪躺在沙发椅上,肌肉就慢慢松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