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站在他的对面,问:“如果他死了,你会怎样?”
她的问题一向是直接的,毫不忌讳的,戳心肝的。
赵年成一下子皱紧了眉,低头抽烟,不说话了,半响,他说:“继续活着啊,能怎样,一起死吗?”他低头轻轻发笑,“不甘心的,没脸下去见人的。”
后面这句话着实轻了,就跟他手上飘落到窗户外面的烟灰似的,还带着微微的星火,被风一吹,变成了细小的灰尘。
赵年成抽完了一根烟,直起身,说:“走吧。”
像是平静了,他一平静,整个人就没那么发憷了,他的眼神,他开阔的肩,他放松的手指,都显得镇定和敏锐了。曹雪以前见到他便觉得他总有股运筹帷幄的劲儿,现在再看,哪儿是运筹帷幄啊,分明是来什么就挡什么的狠劲儿。
谁没怕过啊,她怕起来就是整夜的失眠和整夜的抽烟,大雷怕起来就把自己的头发给剪了,赵年成也怕,他越怕就越有股狠劲儿。
有些人,天生就是不服输的。
走到手术室,手术已经结束了,疯子还吊着一口气儿,直接送重症监护病房了,赵年成和曹雪不能进去探视,只能在视屏前看一眼躺在床上的疯子,有两个护士在里头登记,疯子头上包着纱布,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
赵年成站在视屏前看了一会儿,走出去。
曹雪拉住他:“你去哪儿?”
“去问问情况。”赵年成说。
“我陪你。”曹雪要跟着他。
“不用。”赵年成说,大抵怕自己语气不好,想说什么缓和一下,但嘴巴一张,又说不出,嘴巴一抿,往外走,找医生去了。
曹雪看着他的背影,站在原地,她倒不会生气,想着自己还是别跟去得好,别瞧见他的情绪,他受不了,她也跟着受不来。
视屏里,疯子静悄悄地躺着,插着心电仪,曹雪伸手上去,用指尖碰了碰屏幕上疯子的脸,她说:“疯子啊,你争气点,你真出事儿,你弟得多伤心……”
赵年成站在医生的面前,医生的白大褂口袋里夹着笔,赵年成的视线就盯在笔头上,耳朵里听着,听着医生说说着疯子的情况,外伤引起左侧颅骨骨折颅内出血,脑挫裂伤,引起了颅内高压,并发脑疝,现在动了手术把血块取出,情况仍旧不乐观。许是医生觉得赵年成没在认真听,敲了敲桌子,赵年成把目光移回去,与他对视。
他是冷静的,医生微微一愣,仍旧说了:“今晚你们家属最好有人留在医院这里候着吧,得做好准备。”
这句话出来就是让人心凉的。
赵年成说:“痊愈的几率是多少?”
医生皱眉:“不好说。”
赵年成眼睛闭了闭又睁开:“治疗费用呢?”
医生奇怪了一下:“你们不是交齐了吗?那女的不是跟你一起的吗?她已经交了啊。”
赵年成不说话了,站了一会儿,往外走,走回去,站在拐角处,看着站在走廊处等他的曹雪,她背着黑色的挎包,环着胸,身子抵在墙上,只要他站在一旁看她,她都会受到某种感应似的,很快寻到他,与他对上眼神,这回也是,她转过头来了,精准无误地瞧见他了。
赵年成朝她走过去。
曹雪仔细地瞧着他的表情,大抵是想问情况的,但又没问。
“我今天守在这儿。”赵年成说,“你先回去吧。”
曹雪看了看手表:“我回去换身衣服晚上再过来,顺便给你带些吃的?”
“不用,你回家休息就行,这儿有我。”赵年成说。
曹雪没搭理他,就自顾自地说着:“再给你带件小毛毯,晚上守在这儿凉,也可以盖着。好,就这么决定了,晚上见。”用手提了提包,走了,没再给赵年成拒绝的机会。
赵年成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进电梯了,才寻了地方坐下来,坐下来一会儿,又起身,走到走廊的窗户口了,摸出手机,仍旧是那老旧的手机,剥下电话,接通,响了一阵,挂掉,手机捏在手里,候着,过了一会儿,电话回过来了,赵年成接起电话,把身子探在窗外,外面的白桦树开始掉叶子了,风一吹,叶子就满地打转。
对方还没有说话,赵年成就开口了:“借我钱。”
他闭眼,用手遮住眼睛:“赵康乐出事儿了。”喉结上下一滑,声音戛然而止了,遮住眼睛的手在脸上狠狠一抹,攥成拳,放在窗框上,“我要钱!”
曹雪开着车,上了高架,前面车子堵,慢,从侧视镜里向后看了一眼,想超车道,往后一看,发现一辆白色的商务轿车隔了两辆车子跟在她的后面。
曹雪心头立即一拧了。
这白色商务车她见过,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她就从侧视镜里扫到过一眼。
她对周边的环境向来是敏感的,已经连续好几天了,她总觉得自己周围多了许多张陌生面孔,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是一种直觉——有人跟着她。
曹雪没超车了,老老实实地放慢速度开着,下了高速,没回家,拐了个弯,朝侧视镜里再看一眼,那白色的商务车还跟在她后头,距离有些远,瞧不清里面坐了什么人。曹雪越发有些慌了,急忙戴上蓝牙耳机,手有些抖,拼命咽口水。
联系人名单一栏一栏往下滑,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打给谁,忽然就看到了陈晓涵的名字,手指一按,拨通了。
陈晓涵很快就接起来了:“喂?”
话音还没落,曹雪发抖的声音就响起:“有人跟着我。”
陈晓涵眼睛一眯,从椅子上站起来,声音确实缓和的:“你在哪儿?”
“路上,开车。我想甩掉他们。”曹雪的声音发紧。
陈晓涵跟曹雪接触许多年了,从来没有听到过曹雪这样的语气,想来她定是怕到极点了。
“你确定吗?什么样的车,里面坐着什么人?”
“商务别克,一直跟着我,副驾驶座上也坐着人,男人,样子瞧不清。”曹雪说。
陈晓涵走到窗前,环着胳膊:“你别急,别急着甩他们,先把车靠边停,寻个人多的地方。”
曹雪呼气有点急促,扫了一眼侧视镜,方向盘一打,靠边停在路上,后面的白色商务车若无其事地从她身边经过,往前头开去了。
曹雪盯着车尾,看着它混在车流里消失了,紧张的心跳才慢慢得恢复平稳。
陈晓涵在那头说:“喂?怎么样了?”
曹雪觉得自己有点好笑,挠了挠头皮:“没事儿了,它自己开远了。”她轻轻笑,“是我太紧张了。”
陈晓涵沉默:“明天来我这儿复诊,说好星期三来的也没来。”
“好。”曹雪应答的态度永远是好的。
“你再不来我直接通知你爸妈了。”陈晓涵大抵有些生气。
“好。”曹雪依旧那么好脾气,“行了,我还有事儿,我挂了。”说完,真把电话挂了,一打反向盘,继续往家开,时而再看侧视镜,也没瞧着那辆白色的商务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