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离宫
幸好慕容冲较为熟悉地形，又素来善于骑射，身为皇族子弟，武艺方面颇为拿得出手。不一会儿，便带着她们自混乱不堪的王宫之中避了出来。回头看时，昔日恢弘的殿所之间，火光冲天，在宁静的月色之下，说不出的凄艳。慕容清回首凝望，因为想到缎昭仪的缘故，眼神之中不免蒙上一层忧色。慕容冲却误解了她的意思，淡淡道：“王城烧了算什么，只要我大燕王朝天子尚在，便总有重建之日。谁都不能轻易让慕容氏覆灭。”
不愧是王子，纵然落难，眉宇之间依旧是傲气逼人。他说话间自躲避的树林之中牵出两匹马来，飞身上马之后，又居高临下，叫慕容清上另一匹马。慕容清略疑惑，问道：“染香怎么办？”
慕容冲皱眉道：“不过是个婢女，关吾什么事？”
你大爷的！！！
她在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可没说出来。其实也怪不得慕容冲，像他这样的人，原本就是将别人的性命不怎么放在心上的。何况那位似乎真的也同他毫无关系，不在意才是正常的。若不是因为慕容清深知自己十分不靠谱，她倒宁可自己带着染香走。隐约看出来了，那位中山王，虽然说是回来救她的，但看着那骄纵的脾气，处处透着瞧不起人的样子，委实难相处的厉害。
她还在胡思乱想的功夫，慕容冲将另一匹马的缰绳挽在手里，一脸不耐烦的催她上马。慕容清想了片刻，便让染香先踏着马鞍旁边似是用来踏脚的搭扣上去，然后自高大的马背之上，伸手将她整个人硬是拽了上去。
慕容冲原本只是淡淡看着，突然间闷笑出声，道：“阿姐，我都忘了，你原本不会骑马。难怪要带着这个婢女一起。要不要到我这边来？”
你妹啊！！！慕容清又在心里开骂，这熊孩子怎么这么烦人？
慕容氏是鲜卑族人，原本风气豪阔，皇族中人都以精于骑射为荣。但因为清河公主不招待见的缘故，素来是不能上猎场的。就算那位真的会骑马，穿越过来的也不会啊。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就是觉得慕容冲这人说话非常之欠揍，干脆不理。
她低声问染香，“你会骑马吗？”
染香道：“婢子在家时也学过一点。”
“行了，那就靠你了。”她自己同染香合乘一鞍，坐稳之后将缰绳交到染香手中，回身看向慕容冲，对方见她们两个已经准备好了，便一甩缰绳，白色骏马如同云影一般跃了出去，这速度，恍如离弦箭，倒让慕容清吓了一跳，原本还以为会被甩掉的。却见她们这匹马竟然宛如通灵性一般，瞬间发力，以极快的速度追了上去。
慕容冲的坐骑是先皇所赐雪狮子，神骏异常不说。她们所乘之马，原本便与雪狮子是一对，不需驾驭便紧跟了过去。将王城的离乱都甩在背后。月色之下，纵马飞奔，自来到这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这般轻松。慕容冲奔到一处高地，回头看烟火中喧嚷的龙城，火光映出他的侧脸，俊美无俦。
慕容清停在他身边，看他面色沉重，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搜索枯肠，就凭她不多的历史常识，也知道经此一役，似是秦国灭了燕国，但慕容氏皇族中人到后来结局如何，便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生逢乱世，她此时此刻只想逃命就好，但想到这些真正的皇族，面对国破家亡之殇，心中定然十分难过。嘴上不说，大概只是不想让她跟着也伤心罢了。方开口说出“凤皇”二字，便被打断了。
“看这些也没什么意思，阿姐，我们走吧，只要三哥还在，燕国就未亡，我也不会让别人碰你一根手指的。”
明明还是个孩子，明明心里装着那么沉的心事，却还在安慰她。慕容清原本想说的话都吞了下去，坚定道：“好，我同你一起找陛下去。”
说起思虑缜密，慕容冲倒是比他那位坐着皇帝位子的三哥强许多。途中听他说起，原来是苻坚于入夜之时突然进攻龙城，主攻是在朱雀门那边，对方筹备已久，又有丞相督阵，秦王亲征。城门守军虽不能敌，倒也不至于这么快便被破城。
是因为城门那边传来秦国大举进攻的消息，内宫之中，先就乱作一团，那位皇帝情急之下，城还未破，先带着内廷近卫以及当时留在王宫的皇族子弟一起自后方玄武门开城出逃。虽然玄武门那边地形特殊，就算开了城门，秦国军队一时半会儿也打不过去，但天子出逃，对于士气打击沉重。慕容冲当时便已经料到，消息传开，龙城必然保不住。但他三哥坚持要走，他也不能硬拦着。便在路上，发现少带了个清河公主，便匆忙赶了回来。
此时龙城已经大乱，形如空城。哗变的燕军不过是志在劫掠而已，军中不少人认识这位中山王，余威尤烈，也没多少人敢为难他们。但一旦出城，面对的就是秦军了。那情况自然不同。慕容冲在城内时看见相熟的燕军将领时便询问过，得知破城之后，苻坚清缴了王宫，见燕国皇帝不在，自然震怒，此时已亲自点兵，向北追了过去。
慕容冲忍不住道：“这帮成年人，真是昏聩的紧了，明知道对方一定要向北追，他们还非得北逃，自找麻烦。”
听他这么说话的意思，慕容清才反应过来，此时一心一意想要操持大局的慕容冲，不过也就是个十二岁的孩子而已。至于她自己，虽说心理年龄已经有二十了，但放在这里，也不过仅仅十四岁，依然是个孩子。乱世果然残酷，连孩子都要上战场。
不得已，明知秦国大军在玄武门之北，却依然只能沿着那个方向追过去，不过孤身两人。但慕容冲那个人，性情如何且另说，年龄不够也是另一回事，就以他在燕国那样隆重的地位，以他那样的骄傲，就决不能狼狈不堪独自逃跑。
想清楚了便只能跟着。出了城门没多久，便遇到秦国的先锋。慕容清与染香在他身后躲着。看他独力一人在包围之下与秦军厮杀。毕竟年幼，武艺再怎样也是有限。幸而他的坐骑雪狮子十分机敏，带他穿梭于战团之中，勉强应付。看出慕容冲依仗坐骑的，自然不止慕容清一个人，远处数支强力弩箭射了过来，雪狮子胸口中箭，哀嘶一生双膝跪地，慕容冲也跟着落在地上，仗着身手好未曾受伤。但合围之势，终究不可破，眼看就要血溅当场。他不闪不避，只低头去看雪狮子临终时的眼神，目光里，竟然十分哀痛。
上战场的人，战马便如手足一般，此刻弓箭用尽，战马身亡，自然是大限将至的时候。他小小年纪，竟然也十分镇定，伸手抚上雪狮子的额头，低低说了几句无人听清的话语，便挥剑欲自刎，慕容清大惊失色，尖声喊出“不要！”二字。慕容冲迟疑瞬间，手中剑已经被秦兵打落。
此时远处马蹄声想起，九骑骏马以雷霆之势奔跃而来，当前一人纵身下马，身后八人下马之后自然分为两列，侍立于他身后。动作齐整，神态肃穆，让人见之便生臣服之意。此处围攻慕容冲之人亦立刻躬身跪拜。为首那个人，虽然身材矮小，且戴着盔甲，看不出面目，但举手投足之间有说不出的威势在。慕容清便想到，这位大概就是秦王本人了。她反而更为狼狈，在染香的帮助之下，才勉强下马，跪拜于慕容冲身边。
猜是没有猜错的。赶来的，正是秦王苻坚。他们方才追捕燕国逃走的皇族，大胜而归，连燕王慕容暐亦被生擒。宫室内眷，皇族子弟，此刻都已经成了秦国之俘虏。原本是准备回城安顿的，未曾想到回程路上竟然又遇到抵抗之人。方才听人回报，说与己方交战之人，年龄样貌，都颇似燕国那位中山王。这更是意外之喜了。他迫不及待，便带着八名近侍，先赶了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