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你再找个算士,将你家高照和这烈阳的生辰八字合一合?这命理之说很诡异的,也许说不定,你家高照这八字足够强硬阳刚,能克制这阴邪之气呢?只要这男人能震住了,大抵就不会再出啥乱事儿的。”
朱氏听得这么一说,想了想,也颇有些在理。
当下,急急忙忙又谢过了王氏,回了自个家里,将这事前前后后都跟自家老头儿唠叨了一番。
两老口挤在一堆,愁眉苦脸。
“难道我老高家真的娶不上一个满意的儿媳妇吗?”高老头儿望天,目光深沉幽远且凝重。
“命里克亲,这可万万使不得,指不定这娃儿上辈子就是什么妖魔鬼怪,犯下的罪孽太深重,杀伐之气还没有收敛洗涤干净,以至于这一世投胎转世都还没有根除,祸害周围亲近这人。”
朱氏也跟着默然。
“荒谬?什么克亲一说,那都是吃饱了撑得慌没事干的人凭空捏造出来的谣言,蛊惑些头发长见识短的愚腐之辈。”
忽地,在这二老的背后,传来一声轻篾的讥讽。
高照从来就不信这些邪门歪说,半句都不相信什么克亲这种荒涎离奇的事儿。
他刚醒过来,从里面的房间走出来,模模糊糊便只听见了他爹说的这后头一句,至于前面一句,自然是没有听到。
他睡得昏昏沉沉,这会儿是被给憋醒了,讥讽的答了一句之后,又晃悠悠地跨出了堂屋,往左边厢房后面的茅厕走去。
在他的身后,留下若有所思的高老汉儿和一脸震惊表情的朱氏。
朱氏推了推高老汉儿,“老头儿,你刚才听见没?照儿的意思,是不是表示不嫌弃那个女娃儿,同意了咱们给他定的这门亲事?他刚才是在为那没有见过面的女娃在愤愤不平?”
高老汉掏了掏耳朵,闷哼一句,“那死小子敢不同意!”
“难得啊我家照儿居然变相允许了,以前我们在他面前提过多少次,要给他说亲定一门亲事,可是这娃儿就是一根筋,找一大堆理由出来糊弄或是推辞,这莫不是一场火灾,加上高中失利的事儿,让他想开了。”朱氏暗自琢磨。
老两口坐在原先的堂屋里,仍旧没有移动半分,一会儿高照从茅厕出来,并没有在外面多作逗留,晃悠悠地又继续钻回房睡大觉去了。
朱氏心下痛惜,“不行,看照儿这要死不活的样子,就算他不再有寻死的念头,我也再这样下去,毁了他的一生啊,我去找个算士算算他俩的生辰八字。”
高老汉儿一听,也吵着要跟着去听听,但又怕高照一人在家再发生点不测,于是临走的时候,把大门也给锁上。
谁知道这十里八乡唯一一个德高望重,有着花白长胡子的老算士,闭着双眸,掐指推算起了老两口提供来的生辰八字,口中还一翻念念有词。
老两口等得却是焦心,就好像命运的一个转口停在了这里,往左还是往右,关键就在眼前。
“妙,实在是妙啊,简直就是天作之合啊,这二人的生辰八字简直是绝配,一个命里缺至阴之气,一个命里缺至阳之刚,阴阳互补,再协调不过,使得,使得,这是一桩好姻缘呀!”
“当真使得么?娶这个女娃进门不会克夫?亦不会克我们二老?”朱氏眨了又眨眼,终究还是有些不太确定。
岂料,这算命的老术士也是个很有傲气的人儿。
当即双手将手里用来推算的工具就那么一推,铁青着脸恼怒道:“你们要是不信,来找我作甚?”
这是在质疑他的神算和推术么?
这可是他们干这行儿的大忌。
“不,不,我们绝不是这个意思。”朱氏这才恍觉自己无意中说错了话,怕是要得罪人家了,当即急急解释,“信,我们信,您说的话,我们全都信。”
不信的话,也不会花银子来这里。
“哼,二位请便吧,话言尽于此,你们爱信不信,不过我还是要好心提醒一句,错过了这个店,下回想再找让店借宿,可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
那算命的老术士还有些清高气傲,把话一说,直接就让下面的人领他们出去,双眼一闭,再不肯多看他们一眼。
朱氏颤然,知晓自己今天定然是莽撞了,再不敢说什么质问之类的话,赶紧就匆匆离开。
有了这算命的老术士的话,二老这心里才险险松了些。
至于那什么克夫克亲一说,心里的阴影和障碍就没有那么深了,就只等着李媒婆这边的回话。
再说这李媒婆第二天就张罗去了烈家庄烈老头儿家里,将这事这么一说,烈老头儿家里上上下下就知道了,只除了烈阳。
因为那会儿烈阳就在后山上拿着锄头在开荒地,干活干得满头大汗。
来给烈阳偷偷通风报信的,则是烈老头儿的三女儿烈秋菊,也就是烈阳的三妹。
“大姐,大姐!”她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她在家里躲在柴垛后面听了她爹和那李媒婆之间的对话之后,就马不停蹄地往山上赶了过来,路途中都顾不得喘一口气。
“啥?秋菊你上山来,也不晓得给姐带瓶水来,渴死了!”烈日当头照,这会儿已经是热气逼人,她是一早就上的山,一直干到了现在。
这块荒地现在要抓紧时间开出来,然后翻晒个把月,之后等到秋天的时候,就可以播些种子下去,来年无论多少都会有些收获。
他家的自留地不算多,可是家里人口多,一个病在床上下不了塌的母亲,三天两头要抓药,就要药罐子保着命,而两个下面的妹妹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都很大。
“姐都啥时候了你还只记得口渴喝水,我来时跑得急可忘了,姐你快跟我回家吧,家里出大事了?”秋菊说一句话就要歇一口气,这山太难爬了。
“家里出啥事了?是不是咱娘又病了?”烈阳当即一听,脸色就变了,立马就停下了手里的活计。
“不是娘……”秋菊急得舌头都快打结了。
“那到底是什么?你快说啊,急死我了!”烈阳都快被这闹腾的妹妹,给气得直翻白眼。
“是媒婆来咱家提亲来了!”秋菊又喘一口气,气终于顺过来,舌头也不再打结。
烈阳一听,果然明显身体一愣,“媒婆?是给我说亲的么?”烈阳很不敢相信,不过,她最大的妹妹,就是面前的秋菊,也才十四岁而已,貌似给秋菊说亲,还早了些。
“嗯,姐,我在门外偷听了些内容,分明就是给你提亲的,所以这不我赶紧先跑出来,给你通风报信,好让你先想有点儿思想准备。”
“有没有听到,媒婆提的是哪家?”烈阳眉头紧锁,问了一个相当重要的问题。
是不是她心里所想的那家呢?
究竟是不是呢?
可是,分明她还没有直接向人家明里暗示过呀,不过私底下的“暗示”倒是不少,难不成,真是那榆木疙瘩开窍了,然后太阳从西边长起来,属于她烈阳的春天来了么?
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这里……
她心里已经开始小小的泛滥起来,无数美丽的泡泡,在不断地升腾,在一片明艳和光亮里,她似乎越升越高,而在那尽头,站在那里,静静等候一脸含笑的人儿,可不就是她的榆木疙瘩么。
“不知道,姐,这个我没有听清……也没有留意。”秋菊闷闷地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观察着她姐姐的脸色。
心下错愕,为什么她大姐的表情,这么奇怪呢?
似乎带着一种莫名的期待,还有丝丝欣喜,雀跃……
难道,长姐真的想嫁人了么?
嫁人真的有那么好玩么?二姐也是,当初要死要活地跟爹爹娘娘闹,吵着要嫁人,否则的话,怎么也不会大姐还没有嫁人,就轮到二姐先嫁出去了!
可是,大姐真要是嫁了人的话,那不是得离开咱们家,离开她么?
她嘴巴一撇,想到这里,居然很舍不得,很抗拒。
她不要离开大姐,也不要大姐离开她,离开这个家。
烈阳已经回神,将锄头往宽阔的肩上那么一扔一扛,随即就大大咧咧地牵起了还蹲在地上的三妹,“走,不干活了,咱们回家先瞧瞧去!”
半路上,秋菊忍啊忍的,终于忍耐不住,还是小声偷偷地扯了扯她大姐的衣袖,然后用近似蚊鸣的声音呐呐问道:“大姐,你真的想嫁人么?可是,我好舍不得你呀!”
烈阳侧头就看见秋菊水汪汪的一双大眼里,全都写满了不舍,大手一挥,摸上秋菊两根小麻花辫的时候,不自觉地就放轻了动作,“秋菊,咱们都是女娃儿身,你长大了,再过两年也是要嫁人的。”
她目光前所未有的柔和,在烈日炎炎之下,额际上淌下来的汗水珠子,都那么的光亮好看。
再接下来,姐妹二人再无话,匆匆下了山。
然而等到烈阳扛着锄头走进了家徒四壁清贫的家时,哪里还有什么媒婆的影子。
原来,她们紧赶慢赶还是回来晚了一步。
烈阳扫视一圈之后,猜想媒婆应该已经走人了。
她洗了手,用布巾擦了把脸和身上的汗,这才直接进了她娘躺着的那屋,果不其然,他爹也就是烈老头儿正在那里陪着他娘呢。
“大丫回来了!”他爹见是她进屋,神色间跳跃了一下。
“嗯,天气热起来了,山上太阳毒辣,我先回来歇歇,等下午晚点凉快了再上山继续干!”烈阳突然面对爹娘,本来都溜到了嘴边的话,却一时不知该怎么问出口。
她很想知道,今天媒婆上门来,说的是究竟是哪一家的亲,打算把她许配给谁?还有她爹娘是不是已经同意了?
好多话憋在肚子里,想问个清楚明白,但又不好直接开口。
“大姐来喝口水!”秋菊倒是很勤快,已经跑到灶房去,给烈阳端来了一碗烧开凉透了的凉水。
烈阳正觉得有些渴,逐伸手接过,咕噜两大口,急急便已经将一大海碗的凉水灌进了肚。
“慢点,谁和你抢呢,你总归是个女娃儿家,哪里有喝水都喝得这么快的!”塌上,烈阳她娘忍不住开口数落起来。
都二十三的老姑娘了,可是,这浑身上下养成的全是男儿气,豪迈归豪迈,便却丝毫没有身为女子的柔媚和细致。
要知道女子终归得有点儿女子的样儿,成天像个汉子似的,那怎么成。
明着是数落自家女儿,实则是心里心疼极了。
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娃儿,这娃儿的委屈和付出,她这个当娘的,又怎么能不懂呢。
全都是这个家拖累了这娃儿,全都是她这个当娘的不中用,落下这一身的病不说,还要靠药罐子养着,这喝下去的是药,便也耗去的是银子,耗的是一家人的辛劳付出。
“烈阳,秋菊这丫头是不是又跑去山上向你通风报信了?”不愧是她娘,一看烈阳这赖在屋里还不肯走的势头,便已然猜出了几分。
烈阳低着头,迟迟不说话,静待着她娘继续往下说。
“大丫,一晃你都二十三,在咱们这十里八乡都是老姑娘了!”她娘叹一口长气,语气幽幽的,似内疚,更似担忧,还夹杂着一抹不舍。
烈阳继续装木桩。
“媒婆今儿个破天荒上咱们家里,给你说了门亲事。”
关键,重点来了。
“我和你爹还没有答应那媒婆,想等你回来先问问你的意思。”烈阳她娘身子弱,说上一句话,几乎就要喘半天才能平复。
而这些体已的话,烈阳她爹是个粗糙的汉子,又不太好意思说。
“娘……”烈阳低垂着头,只知道盯着自己的脚尖。
“媒婆今儿个说的这家是高家庄那边的,那年轻的后生说是还是个读书人,有文化的娃子,只是命不太好,连考了三年,今年还是没中,这回算是彻底死了心,一门心思要在农家户里好好安定下来。”烈阳她娘将那媒婆所说亲的高家讲了出来,一边暗暗观察着她家闺女的神情。
“读书人终究还是有些靠谱的,那心性自然比咱们庄稼地里的人要高一些,那年轻后生据说也才二十五,与你的年纪倒是颇为相当。”
她娘还在絮絮叨叨诉说,但烈阳的脸色早已经变了几变。
什么?不是那榆木疙瘩家里请的媒婆来提的亲?
榆木疙瘩那后生,就和她在同一个村的,那突然冒出来的高家庄,肯定不是同一人。
她是该喜,还是该忧?
等了这么久,盼了这么久,从前无人问津没有人前来上门提亲的她,终于肯有媒婆亲自登门说亲,可偏偏说亲的对象,不是她想的那家,不是她暗暗思慕的那个人。
老天爷,这是在捉弄她么?
她的脸色,看起来一会儿白,一会儿青,总之,很不好。
她娘暗暗盯了一会儿,也总算看出些眉目,担忧地问道:“大丫,你是不是不满意?”
她能满意么?
根本不是她想等的那个人。
可是,这种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她也不好当着自家的爹娘说,那榆木疙瘩那里,她自己都还没有完全摸清楚那人的心思呢。
“娘,我还不想这么早嫁!”眼下,她有苦难言,只能先硬着头皮拒绝。
“什么?这么早嫁?大丫,不是为娘的要说你,你看看你今年都二十三,那说句不好听的,可都是窝在家里的老姑娘了,你居然还嫌早?你不愁,为娘的我也替你愁哇。以前娘就知道,你十七八,正是一朵花儿的时候,是为了咱家,为了娘的这个病,你才被拖累没有说婆家的,否则的话,连二丫都嫁人了,你怎么还留在家里当大姑娘呢。以前,就只当是咱家对不起,拖累了你,现在,好不容易说了门亲事,你不允再多作推辞。”
烈阳她娘平时脾气挺温顺的一个农家女人,到了女儿最关键的时候,她拿出了自己作为当娘的气魄来。
“娘,你和爹不是还没答应人家吗?这事,得让我好好想想。”烈阳叹了口气,颇有些被逼上梁山的势头。
看来,她娘这一回是铁了心要把她嫁出去,不再容许她再以往那样装傻打混摸鱼过去。
可是,她也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现在迫在眉捷,她有一件更重大的事情,必须先要去搞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