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昭坐在梳妆镜前，白净端丽的面庞一如既往盛满了娴雅可人，憨恳和煦的笑意。
春梅一手抓着孟昭瀑布般的青丝，一手拿着根古旧鎏金的菊花簇团簪，眼底闪过一抹的怜惜。
好好儿的嫡长女，这辈子就完了。
孟昭这辈子就这么完了。
孟家非是公爵王侯之家，也非是富豪军将之流，然书香门第，即为名门，宗族绵长即为望族。
不缺势，不缺财，却容不下长房嫡出，养不起瘦弱单薄的长女。
怎么会？
自然会。
因为孟昭是人尽皆知的傻子。
要不然一身旧衫掩不住纤细的皓腕，一支沉灰老成且不和时节，不配服色的簪子装饰多年。
人家的傻子或疯或闹，或打人或哭叫，总之吓人可怖，模样丑陋，嘴歪眼斜，胡作非为。
孟昭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傻子。
她悲苦喜乐从来不藏匿，平日里高兴了，就笑嘻嘻的听话老实，半张着殷红的樱唇，眸光忽闪忽闪地；
伤心了，就垂首耷眼，嘟嘴缩颈，喉咙里隐隐约约发出小动物怯生生的低吟；
疑惑了，就歪头鼓腮，腰身不由自主地前后仰合，晃来晃去，像是一只对世界好奇的小松鼠。
她不是十分傻，知道吃饭喝水，知道睡觉拉撒，甚至还能用手指点着书，慢慢念书读文。
她又很是傻，别人谈吐文雅她学不来，旁人拐弯抹角她说不会，他人委婉推诿她听不懂。
和她讲话必须直言不讳，不能暗示，不能晦涩，否则就会被她耍。
比如说，她六岁那年碰见二叔和前任三婶通奸，淫男荡女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现她的存在，而孟昭硬是由于不解嘴里含着糖，一动不动地躲在假山顶，借着缝隙观赏妖精打架全过程。
等二叔，三婶结束了，她就问他们这是在干什么，两个大人吓得不行，手舞足蹈的解释，又是威逼利诱了一通，不许她同任何人提及。
二叔和三婶事后都相当后悔为什么当年没有直接趁着无人淹死她。
孟昭宣扬得整个孟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是这样说的：
”千万不能告诉姓任，名何的人，否则二叔会倒霉遭殃的。你千万不能告诉任何哦，我警告你。“
奸夫淫妇被她坑惨了。
她的光荣事迹多得很，不得不被人忌讳。
更何况她的生身父母早已身亡，落的此等田地亦是情理之中。
春梅刚把发髻简单的束好，另一婢女珍珠便失态唤叫着冲了进来。
”大少爷回来，最疼爱小姐的大少爷回来，小姐你快和奴婢去看看啊，快啊！“
春梅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头，不做声。
珍珠这妮子就想利用小姐了。
二房的嫡长子风流倜傥，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别说珍珠心打不着边的算盘，就是春梅早年也动过不切实际的念想。
可又能怎么样呢，不希望就不会失望，春梅拿得起，放得下，尽心尽力地服侍孟昭。
珍珠就不同了。
春梅打量着晕黄铜镜中的巧笑倩兮的面庞，再一次深感惋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