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里没哭,就是流着眼泪:“王冬怎么办呢?他不欠我们两个的啊,是我啊,我答应他结婚的啊,我走了,留下他,怎么办,所有人都知道我要和他结婚了,我走了,全岛上的人会怎么看王家的笑话,会怎么笑话我爸妈,我爸妈也还要在这里住下去的啊,我……”海里哭,“我知道他们很过分地对你说了些话,但是海深已经没了,他们就我一个女儿了,我不原谅他们,不对他们好,还会有谁对他们好呢?以前任性,他们就都是宠着我,尤其是这次从伦敦回来,我发现他们都变老了,我妈眼睛也不好使了,好多东西都瞧不清楚了,当他们戴着老花镜的时候,我瞧着也好难受。”
海里说:“海深死的时候是红月亮,现在我们知道了,那是月食,可那时候哪儿有知道啊,都说月亮红了是不好的征兆,是要出事儿的,海深死后,好多人都说我们家晦气,不肯跟我们家的人说话。流言蜚语多盛啊,多厉害啊,我爸妈那时候就是熬过来的,我跟你一起走了,我爸妈还要经受多大的流言蜚语啊,岛上就这么点儿大,该多多少人会指着我爸妈说,说他们生了个多不检点的女儿……”
“不要说这些话!”袁石风打断她。
“可就是这样的。”海里哭着说。
她懂了,真的懂了,跟袁石风曾经一样的懂这些道理了。人一旦懂道理了,便是畏手畏脚的。所以哪儿会有缘分这一说呢,就只是懂事早晚的区别而已。
“把他们接出去住,海里。”袁石风这般明确的给了答案。
海里摇头,李爸李妈怎么会愿意呢,他们不接受袁石风,又怎得会愿意住他买的房子呢……
海里说:“袁石风,你送我回去吧,不送我回去也成,你就停下,把我放下。”
曾经他拒绝了她这么多回,这回便轮到她拒绝他了……
飞驰的路面,宽敞的大桥,快速的从桥的这头跨到那一头。袁石风无声中握紧了方向盘,没说一句话,从桥的这一头到那头,统共有四十分钟的时间,在这四十分钟里,他们坦白一切,却又是无力挽回一切,究竟是哪里出现了问题呢?两旁全是宽敞无垠的海,两边都是绿茸茸的山。正值春天,山上的映山红成片成片的开,风一吹,便又会是夏天,在曾经火烧云的夏季傍晚,袁石风扛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坐在拖拉机上,海里站在院子里,在火烧云下,烧着眼泪,烧着哭泣。
眼睁睁地看着彼此,一个哭泣,一个沉默,离去。
多少岁月后的他们,一个哭泣,一个沉默,行驶在长长的跨海大桥上,经历了四十分钟的相依为命,再快要下跨海大桥的时候,海里摇头,叫:“袁石风!没办法了!没办法了!你送我回去!”
她的哭声,让他心头一拧,在收费站前一打方向盘,转弯,开回桥上。
他把手伸过来,捏住她的手,捏着,握着,包裹着,一握,便是没开手,直到把她送回新房。
袁石风说:“海里,别哭,别哭。”
没关系,便等吧,等着,也不过是这辈子罢了。
又是一个四十分钟,袁石风将车停在新房前,已是傍晚了,太阳将落未落,袁石风松开海里的手,海里下车,站在路边。她朝袁石风摆了摆手,抿了抿嘴:“路上小心。”
作为别离的话,最后却是挑了这么平常的一句。
袁石风坐在驾驶座上,微微侧下头,透过车窗看她。
仔细地看她,倒是怕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他的海里长大了,大姑娘了,马上就要结婚了,懂事儿了。
他笑,总觉得是要留下微笑的,说:“海里,不管什么时候,有需要,找不到人的时候,就来找我。”
一直希望你好,一直竭尽所能地希望你好。
海里点头,还是冲他摆手:“再见,袁石风,一路小心。”
谁该先转头呢,谁先离开呢?
海里咬了咬牙,转身,推开院门,走进屋子。
袁石风的车一直停在外面,看着她进去,看着她打开大门,看着她进了屋,看着她合上了门。
袁石风闭紧了眼睛,睁开,便没忍住,眼睛刹那红了,忽然就落泪了。
海里偷偷地站在窗前,看着袁石风的车子停在外头,许久,最终离开了。
心口跟刀剜似的,她转过身,王冬走了下来,站在一旁看她,王冬的眼圈也红了,他说:“我以为你走了,没想着你还会在回来。”
海里说:“王冬,以后我们好好地多日子吧。”
对得起……所有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