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天空被夕阳染上了血红色，桃红色的云彩映在花园洋房三楼的方格彩绘玻璃上，一抹斜阳打进屋内，房间内里很静，只有钟摆运转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哒哒......”远处传来脚步声，由远至近......
“咔嚓，”一位身着银白色龙凤呈祥纹低开叉旗袍的女子推门而入，乌黑的长发高挽成云髻，耀眼的翡翠玉簪，浑身散发一种风情、一种韵味，腹有诗书气自华，宛如仕女画中走出的女子。
她踩着小碎步，坐在靠窗的黄花梨五屏风式龙凤纹镜台前，镜台分为上下两层：上层是支撑铜镜的背板，透雕龙凤纹组成一个圆形，雕刻技巧十分精湛，其中间镶嵌一块铜镜；下层为底箱，有三个抽屉，第一层用来存放梳妆用品，第二层放置些胭脂、香粉等女子化妆用品，第三层则是平时经常戴的一些发簪和精美小玩意儿。
女子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她怔了怔，久久不语，夕阳无声穿过窗纱，斜斜打在女人那朦朦胧胧的五官上。
就这么静静地发呆，不知不觉当她抬起头夕阳只剩下一条边了，她强睁着眼睛想要它记录下夕阳最后时刻的美景，只听她嘴里咕哝了一句：要是有单反相机在身边就好了。
又过了一会儿，夕阳只剩下一条缝了。女子叹了口气，怅然若失，再美的花朵，盛开过后总会凋落，再浓厚的情谊，天涯远隔，感情终将慢慢疏淡。
思绪到此，她心中升起莫名的惆怅。
“夫人，晚饭准备好了。”门外传来佣人的恭敬声。
“嗯。”
女子从旋转楼梯下来，高跟鞋踩在木制地板上，发出“哒哒”的声响，走到一半才惊觉楼下客厅气氛有些僵，她抬眼望去正好瞥见沙发上躺着一身军装的男子，军帽被他扣在脸上，遮住了五官眉眼，更看不清他是醒还是梦。
女子轻手轻脚下楼，走进男子，细声吩咐佣人拿了块平日里午睡的羊绒毯，俯下身准备替他盖上。
刚准备起身，手臂被一只修长匀称的手抓住，原本躺着的人终于揭开了帽子。男子五官轮廓精致而深邃，犹如希腊的雕塑，细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可能是身居高位的原因，浑身散发不怒自威的王者之气。
他薄唇轻启：“不生气了，嗯？”夫妻争吵，总归有人先低头。
女子未搭话，不紧不慢在他对面落座，因身着旗袍双腿只能交叠倚伸，举手投足间的姿态带着不自知的诱惑。
自然是吸引住对面男子的目光，只是她不甚在意这些，低头拢了拢额前碎发，错过男子望着她那浓烈炙热带着疯狂的眸子。
她忐忑不安开口：“能不能答应我，放过古明轩。”
“哦？为何应你？”男子嗤笑，“你是我的夫人，现在却在我面前替一个外男求情，若你是我，该当如何？”
女子顿时恍悟，虽是同样一张面孔，确是不同身份、不同性子、不同气势。眼前的男人早就不是同她在苏北休戚与共、风雨同舟的“傻子丈夫”了。
他，统领控制整个华东军队及政权，能呼风唤雨，能上阵杀敌抵抗侵略者，又能镇压人民充满矛盾的人。自他上任以来，短短不到三年内，已经爆发了大大小小几次战争。
核心区沪市，乃是东南财富之区，绾毂中外，无论是经济上、交通上．军事上均占全国首要地位。简直犹如一块肥的流油的肉块，华南、华北军阀合力，欲占为己有方才甘心。不过，华中、西南、西北军阀岂能容他们坐大，一山不容二虎，眼下是三虎相争，犹如三国鼎力的局势，能不破则不破。
“我知道了。”女子心中反复斟酌，嘴唇略微蠕动，最终放弃游说。
男子对于她的回答置若罔闻，他站起身，走到女子面前，以命令的口吻：“给我整理下领子。”
她轻轻点头，缓缓起身，慢条斯理地替他整理领口，余光瞥道他军装上镶着国徽和一排军衔肩章，默不作声。
男子低头贪婪呼吸着属于她的馨香，很轻很淡，是她最爱的茉莉花馨香，男子心中了然，这么多年她的爱好一直未变，每到夏季取六月晨茉莉采摘后，晒干研制成粉末或者花干，泡茶或者泡澡。
她冰凉的手指不经意划过他的脖颈，引得他整个人一颤，她却依然毫无所知。
“装聋作哑在我这里行不通，我告诉你，古明轩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一个叛变的奸细。”他突然变得不耐烦道，“我记得我们约法三章过，有些事情不该过问就别掺和，别忘了分寸。”
女子沉默片刻，只说了一个字“好”。
气氛一时僵着，男子不耐烦坐下，打开茶几上的烟盒，拿起鎏金打火机点了烟，很快吞云吐雾起来，眼神复杂隐忍的望着女子那倔强消瘦的背影。
他心头还未松口气，只听女子波澜不惊道：“如果你厌弃我，我们可以离婚，然后把我送去南洋，我不在意外面人的眼光。”她怎么敢？！提出这种提议？！！
她是旧社会家庭培养出的大家闺秀，受的是老式教育，“离婚”二字，是她能够提出来的吗？
纲常礼教思想熏陶下，她应该以夫为天！
男子猛地转过身，见女子眼底一片坦荡，他们就仿佛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这一想法令他烦躁、不安。
他嘲弄的笑了笑，甩手脱掉刚刚女子为他整理好的外套，随手丢给佣人，“吃饭。”直接忽略女子的“完美提议”。
女子莲步上前，一字一句顿声：“我是认真的，你可以考虑。”
她的态度简直是硬生生在打脸。
“你......”你不过仗着我宠你！
男子气急，箭步上前捏住她的肩膀，她试图抗拒，力气太小，犹如螳臂当车。四目相对，男子在她眼底看到了厌恶，他顿住了。
没有大喊大叫，没有激烈争吵，冷漠的姿态更加伤人。
“都站着干嘛，摆饭！”男子紧皱眉头一声怒吼，佣人们吓得噤声，纷纷缩回厨房，殷勤地布置餐具。
很快桌上摆满美味佳肴，男子把佣人都打发走，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纸袋搬出一块蛋糕，蛋糕表面用奶油堆砌出可爱的玩偶式样，中间点缀各种时令水果，整个蛋糕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他转过头，温柔的看着她，“生日快乐。”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发脾气的人也不是他。
他就是这样，明明前一秒还是雷霆暴怒，下一秒又变得晴空万里。
“我不太饿，你吃吧。”她直接拒绝，对于男子的柔情蜜意置若罔闻。
“坐下，陪陪我总可以吧。”
女子轻点头，在长桌的另一侧坐下。
男子不声不响把蛋糕拉到跟前，慢慢的，一勺一勺放入口中，越吃越委屈，“这是我连夜赶回来，去‘祥瑞点心铺’亲手为你做的。”可是你却一口都不愿吃尝。
女子身子一顿，一股暖流流到心底，可想起方才他咄咄逼人的姿态，踌躇半响，憋出一句：“我不喜吃甜食。”变相向他解释。
他痴痴笑了，真是傻瓜，连撒谎都不会。他挖了一大块奶油，递到她嘴边，霸道命令式：“张嘴。”
女子无奈，因为他知道就算此时拒绝，他还会有新招式来对付，索性乖乖张嘴，接受他的投喂。
从前，两人相依为命时，有次路过蛋糕店她馋的两眼发亮的小模样，他到现在都记得清楚。当时花了一块大洋买一小块蛋糕，两人还分着吃。她总是浅尝一点点奶油辄止，剩下的全部留给他，犹如平常夫妻般亲昵，吃剩食完全没有隔阂避讳，哪里像现在这般生疏。
结婚三年，他已经快忘了，他们之间有多久，没有像此刻这样毫无芥蒂坐下吃顿饭了。
平日里，她总是带着冰冷的面具、不屑一顾的姿态，犹如腊月寒风般刺骨。
晚餐后，女子匆匆上楼，男子紧追其后，她加快脚上步伐，一踏入房间立刻关门，男子箭步上前半个身子挤进门内，脸上神色难断，“让我进去。”
女子踌躇片刻，轻声安抚：“你一夜未合眼，早些休息吧！”意思就是别再折腾。
“让我进去。”男子重复一遍。
女子贝齿咬住下唇，她的力气对比他犹如蚍蜉撼大树，索性也不推脱，大大方方放他进来。
可他刚进门，突然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整个人压在门板上，“砰！”门一下子被拍上，震得她耳膜轰鸣。
“今晚，我留下。”一口笃定，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在女子来不及反应之前，他已经狠狠覆上她的唇，略带薄茧的手顺着她旗袍的扣子，一颗一颗解下，另一只大手紧紧箍着她的腰肢，紧紧勒像他，“沁沁，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男子细长丹凤眼底满是乞求，卑微至尘土。
一如从前般，只要他做错事情，朝她撒娇便可得到谅解。
可，如今一切都变了。
因为她是他当初排除万难极力争取的妻子，所以哪怕现在婚姻摇摇欲坠，他也不愿意放过她。女子心底自嘲：说到底，他只是怕丢脸罢了。
屋内灯还没开，微弱的光线下，房间里充斥着属于她的淡淡茉莉香，他抬手想去摸她的脸颊，手感是不是一如从前般，却不料被女子闪躲开。
重逢时，他想过，把她娶回家好好藏着，不让任何人发现她的美好，只是却不知逼的越紧，人离得越远。
两个人明明近在咫尺，两颗心却远在天涯，这便是咫尺天涯，实在叫人沮丧。
不知过了多久，男子低沉嗓音响起，“我去客房睡。”他率先服软。
“明日唐府老夫人六十大寿，半月前就递了帖子，你要出席吗？”她走进房间，倒了杯水递给男子，也聪慧转移话题。
唐老夫人？男子蹙眉心里想着拒绝，脱口而出，却是一个字“好”。唐家少夫人朱娉婷，乃是她女子学堂认识的好友，她才记得如此清楚。若是平日里，管他身份地位如何高贵，他的宝贝夫人统统不给面子。
想到这里，男子面上带着淡淡笑意，“早些休息，明日我们一同去。”
“谢谢。”一晚上折腾下来，女子终于赏了他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男子似笑非笑望着她，“夫人，真是重感情。”一语双关。
女子脸色瞬间煞白，心惊肉跳，他该不会是知道她的计划了？不，绝对不可能，不能自乱阵脚。
男子一直留意她的表情，从最初的慌乱渐渐变得淡定，她大约以为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吧？想到这里，男子只觉得胸口疼痛难耐，犹如千斤压在，连痛痛快快喘息都无法做到。他走出去也是威慑四方的“三爷”，到她面前却像个摇尾乞怜的小狗，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罢了，这次在纵容她最后一次，他们之间确实存在问题，犹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