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收了字帖，姚氏喊丫鬟摆了点心果子，勤勤恳恳写了半天字，玉华真的有些饿了，丫鬟从小厨房端来一碟子炸得金黄酥脆裹了蜜的油果子，被玉华和少泽吃得精光，少泽又要了一盘，兄妹俩吃得肚皮圆滚滚地躺在炕上不愿意动弹，怕两人吃得积食了，姚氏又叫人泡了山楂消食茶，兄妹俩一人一杯茶下肚，倒头就睡。
前一晚睡得晚，玉华好好补了一觉，等醒过来发现日头已经落了一大半。一个姿势睡得久了，肩膀有些麻，她稍稍转了个身，就看见还睡得跟猪一样的张少泽。屋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见张少泽均匀的呼吸声。
不一会玉华听到外面有低低说话的声音，她屏息凝神听了起来。原来是张少宣从书院回来，顺道来瞧瞧弟弟妹妹。
“这是玉华写的？”张少宣那如春风般的声音传来，钻进玉华耳朵里暖暖的。
姚氏道：“是啊，写了一个多时辰呢，要不是我叫青瓶收了字帖还不停呢，娘不识字，你看看，玉华的字有没有长进。”
张少宣沉默了，岂止是有长进，简直是神速，玉华以前的字他不是没见过，横七竖八，东倒西歪，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可是瞧着玉华今日写的，起笔已经隐约能看到藏锋的痕迹，一横一竖都颇有章法。
“怎么了，写得不好吗？”姚氏问道。
“不是。”张少宣摇摇头，“是写得好了，玉华的字很有长进。娘，玉华最近都在练字吗？”
姚氏想了想，道：“在我这里写字的次数不多，回去以后有没有练习这就得问青瓶了，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张少宣重新舒展开笑容：“我随便问问的，就是觉得玉华有这么大的进步肯定平时没少下功夫，倒不似她以往的性子了。”
躺在里面偷听的玉华心里“咯噔”一下，她以为姚氏不识字少泽又不是很懂，就写得随意了些，却忽略了还有张少宣和张少晨这两尊大佛。也怪她太心急了。
姚氏叹了一口气：“自从上次被砚台磕了头失忆之后，玉华的性子变了许多，总觉得跟变了个人似的，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二叔二婶交代。不过瞧着她越发的懂事，娘这心里的愧疚才少了许多。”
“娘你不必为难，人各有命，玉华大难不死，往后必定是有福的。”话题又转到了其他事情上面，玉华就没听下去的兴致了，刚打算起身，左手被人抓住，摇啊摇，仿佛要把她摇醒。
玉华没管，继续装睡，不料少泽凑过来，在她耳边说道：“我知道你早就醒了，你在偷听大哥和娘说话。”
玉华睁开眼睛，瞪了他一眼，心想就你能耐。
少泽又道：“我不去告状，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玉华问他什么事情，少泽摇着脑袋想了半天都没想出来，最后只说：“我现在没什么事情，等哪天想起来了再给你说，你可不许反悔。”
少泽所说的哪天只隔了一天，玉华在姚氏屋里练字，少泽就跑进来，眼巴巴地瞧着玉华写了半个时辰，终于姚氏发话了：“已经一个时辰了，别把眼睛累坏了，歇息一会再练吧。”
少泽听了迫不及待就要拉着玉华出去玩。
姚氏“警告”小儿子：“你带着玉华可不许胡闹，不许欺负她。”
玉华都来不及跟姚氏说一声，就被拉了出去。
少泽带着玉华到了大哥张少宣的院子，院子里栽了许多腊梅。张少泽直奔书房，张少宣院子里的下人都习惯了这位小公子隔三差五来串门，也不多问。
张少泽在书房里转了一圈，就搜刮了不少书籍，玉华则打量着张少宣的书房。书桌上摆着几本张少宣常看的书，边角上一只浅口白瓷花盆，水仙花开得正灿烂，雪片一样白的花瓣，鹅黄的花蕊，花儿一朵挨着一朵。窗棱上一对釉里红青花抱瓶，里面插着十几只腊梅，整个房间弥漫着缕缕清香。
“你有想看的书没？尽管拿，等看完了还放回来，大哥不会说咱们的。”张少泽一边搜刮一边说道。
玉华摇摇头，她并不那么热衷于读书，张少泽以为这里的书玉华都不感兴趣，便安慰她：“三哥书房里有不少好书，一会咱们过去你再好好挑挑。”
其实这才是张少泽一定要玉华陪他来的原因，张少晨目力过人，离开的时候哪样东西在什么位置他记得一清二楚，张少泽只要去他书房一回，都能被他逮到，虽然三哥既没打他也没骂他，但张少泽总觉得在三哥跟前抬不起头来。
后来张少泽发现玉华记忆力惊人，每回去张少晨书房扫荡的时候都会想方设法带着玉华去，走的时候好“毁尸灭迹”。
张少晨的书房则简单得多，除了桌椅书籍，再无一丝多余的杂物，一阵风吹过，阵阵寒意袭来，十分冷清。
张少晨的书房比张少宣的还要大，以红木做了东阳浮雕的圆门，从圆门穿进去，玉华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她一眼就看见书架第三层上一本雁碑体的字帖，心中一喜，不禁拿了下来，难道说张少晨也在练雁碑体吗？
玉华翻来覆去地看，雁碑体的字帖多是孤本，也不晓得张少晨收藏了多少。
这时候忽然听到外头丫鬟说：“三少爷回来了。”
张少泽没料到三哥今天回来这么早，听到这话下意识就要躲藏，可张少晨的书房一览无余，还没找好地方，一道清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张少晨一眼看到他手里拿的书，眉头皱了起来。
玉华也不好再躲，从浮雕后款款走出来。他穿了一件青玉色对襟窄袖长衫，衣襟和袖口处用纯白色的丝线绣着祥云图纹。
张少晨眉头舒展开来，他走进来，从怀里掏出一本字帖放在书桌上，没说话。
“三哥，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张少泽一脸心虚。
只听张少晨淡淡地说道：“再不回来我这院子就要被你搬空了。”
玉华不好意思叫张少泽一个人背锅，往前挪了两步，轻声道：“三哥，还有我。”
张少晨抬起头，看到她手里拿着的字帖，问道：“你喜欢雁碑帖？”
“原来这叫雁碑帖呀。”玉华开始装傻充愣，语气尽量往稚嫩了说，“我随便翻了两页，只觉得上面的字写得都好看。”
雁碑帖的冷门也只有认真钻研过的人才明白，小玉华大字不识几个，张口就头头是道，玉华怕吓着张少晨。
“你喜欢？”
玉华点点头，自然是喜欢的。张少晨道：“这是我练的字帖，你若是喜欢，就拿去吧。”
玉华听到这句话心头一喜，既然张少晨练这种字体，那她以后写字就不用担惊受怕了，倘若有人问起来就说是跟着三哥学的，别人自然也不会疑心，想到这里玉华顿时心花怒放，张少晨看她满心欢喜的样子，也没当她是一时兴起，反而郑重说道：“你若真的想练，我先挑一本简单的给你，这本不适合初学者。”
这本字帖对玉华来说一点都不难，但是为了名正言顺，她愉快地采纳了张少晨的提议。
张少晨又在书架上拣了几本递过去，玉华接了，张少晨再没说什么，放了他们俩回去。张少泽拿到了想要的书又没挨骂，心里很高兴，他把这一切功劳都算在玉华头上，并承诺等过几天暖和了去求大哥带他出去玩，顺便把玉华也带上。
赵氏半倚在榻上，两个小丫鬟蹲在地上给她捶腿，她陪嫁的孙妈妈剥了小金桔子，一牙一牙递过去，刚出生的小少爷张少远刚吃了奶困了，躺在炕上酣睡。
“紫烟阁最近什么动静？”赵氏伸手接过一牙金桔喂进嘴里，斜着眼睛问道。
孙妈妈道：“这几日都呆在兰苑，一直用过晚饭才回紫烟阁，听说是叫大太太督促着练字呢，今儿还跟七少爷去了两位少爷的书房，三少爷跟前的人口风紧，探不出什么来，我听来报的人说远远地瞧着七姑娘手上似乎拿了一本书。”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就她那个半吊子的功夫还做起文章来了，说出去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孙妈妈道：“听说二太太少有才名，兴许七姑娘到了年纪性子遗传了二太太呢。”
赵氏鼻孔里哼了一声：“才名再好有什么用，还不如把女红学好了实在，程妍倒是得了个才女的名头，却连自己男人都拴不住，这么多年还不是被姐姐死死地踩在头上。”赵氏所说的姐姐乃是二房张宏屋里的王姨娘，赵氏的父亲是王姨娘的亲舅舅。
“谁说不是呢。”孙妈妈附和道。
“也不知玉华那死丫头给大房一家灌了什么迷魂汤，不光大伯当宝贝似得宠着，就连三位少爷都对玉华死心塌地地好。”自己的两个女儿一点也不比玉华差，在张少宣他们跟前连个好脸色都讨不到。
“各花入各眼，二姑娘三姑娘都是好的，是他们有眼无珠，太太不必记挂在心上，更何况现在太太有了小少爷，往后两位姑娘就有了依靠。隔房的再亲都亲不过一母同胞的，太太尽管放宽了心，好好抚养小少爷长大成人才是上策。”
赵氏听着，觉得孙妈妈说得没错，张少宣他们再疼玉华，那也是隔了房的，她就不信等张少宣他们成了亲还能这般地宠着玉华。不过到了那个时候，她倒宁愿他们还能这般疼爱玉华，那样一来他们的媳妇肯定第一个站住来不同意，到时候大房指不定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