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正月二十三，是宋家老太太的寿诞，姚氏一大早就遣丫鬟云湘将玉华从被子里拉出来，玉华闭着眼睛由这几个丫鬟给自己梳妆打扮。以前她并不嗜睡，楚炎登基后，她夜里总是失眠，只有中午眯那么一小会也不觉得困，现在用着这个小丫头的身子，睡眠却是相当的好。
收拾妥当后，云湘带着玉华去兰苑用早饭，霜糖栗子糕，皮蛋瘦肉粥，配着清淡的酱菜，因为要出门，姚氏准备的都是没什么味道的清淡小菜，怕玉华去了宋家吃不饱，姚氏不停地给她夹菜。
“多吃点，回来不知道得什么时候了。”
玉华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翻手盖住小碗，“不吃了，再吃就撑死了。”
姚氏连哄带骗的：“再吃一口栗子糕，这个不占肚子，一出门就消化了。”玉华只得又吃了一口，之后却是姚氏无论说什么都不再吃了。
玉华从炕上下来，青瓶从外面走进来，“大太太，姑娘该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今天是去外面做客，老太太少不得又要多说几句，玉华便随着姚氏一起去老太太的房里，三房还没到，老太太也还没梳妆，丫鬟沏了茶，姚氏和玉华就坐在椅子上便说话边吃茶。老太太和赵氏几乎是同一时间来的，让玉华意外的是，赵氏今天只带了张玉纹和张玉梅，庶出的张玉琳却不见踪影。
“大嫂来得好早，反倒显得我懒散了。”赵氏笑吟吟地说。
姚氏道：“也才刚到不久。”
三房的姐妹俩进来的时候，玉华闻见一股浓重的火药味，再抬头一看，张玉纹头发上插着的，可不就是从她头上拔去的那支簪子么？张玉纹一脸的春风得意，她的亲妹妹张玉梅就没那么得意了，眼眶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看到张玉华的时候，张玉梅狠狠地剜了一眼。
玉华权当没看见，只听见老太太咳嗽了一声，说道：“你们几个年纪也不小了，该是懂规矩的时候了，去了宋家可不许给咱们府上丢脸。”
“是。”
又说了会话，老太太就要用早饭了，玉华便跟着赵氏一起退出来，转了个弯，玉华瞧见墙角哪里似乎闪过一个人影，仔细一看，竟然是四姑娘张玉琳。
张玉琳穿着单薄的退了色的棉袄，衣裳软塌塌地贴在她的身上，看上去一点都不暖和，脚上穿着的鞋不晓得穿了多少年了，再穿几天恐怕连脚趾头都要露在外面了。
玉华在心里叹了一声，辅国公府不光鲜她是早就知道的，却没想到回水这般不堪，那赵氏打理着整个辅国公府的中馈，这般作践庶女，难道就不怕传出去叫人笑话吗？
也不知道张玉琳在瞧什么，看见赵氏出来的时候就溜掉了，看来赵氏是不打算带张玉琳一起去宋家了。
长陵宋家祖上很有威望，传到这一辈，虽然没有祖上那般的功名，却也不差，是以送老太太的寿宴，京城许多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来了。
玉华跟着赵氏去给宋老太太问安，宋老太太穿着佛青色的褙子，满头银丝，精神头却很不错，进去的时候已经有很多女眷都在两边坐着了。
赵氏将祝寿的贺礼拿出来，有丫鬟收了，宋老太太满面红光地笑着说：“你这刚生完孩子就往我这跑，也该在家里多养几天，来人啊，快搬椅子出来，叫三太太坐着。”
赵氏福身道：“多谢老太太，成日里在屋里呆着太闷了，老太太您过寿这么大的事情，我自然是要来的。”
“你母亲身子骨可好？”宋家和辅国公府还是亲家，宋老太太自然要寒暄一番。
“一切都好，有劳老太太挂念了。”此时有丫鬟搬来椅子，赵氏坐下来。
“玉纹玉梅这俩丫头又长高了。比以前漂亮了。”宋老太太夸赞道。
听闻有人夸赞自己的女儿，赵氏心里无比爽快，笑道：“老太太可别再夸她们了，越长大越发的调皮了。”
“女孩子是该调皮些才显得可爱，我家姐儿也是这般。”说话的是工部尚书的夫人，从赵氏一进门她就瞧见张玉纹头上头上那支簪子，她是认得这物件的，她自然也认得赵氏是辅国公张延年的媳妇，即便她听多了关于赵氏种种眼皮子浅的传闻，却还是想跟赵氏处好关系。
宋老太太又问：“这个小丫头是谁呀？我怎的没见过？”
说的正是张玉华，二姑奶奶宋张氏凑到婆婆耳边轻声说道：“这是我娘家二哥的小女儿。”
“哦，你就是程妍的女儿呀。”宋老太太向玉华招招手，“你过来叫我瞧瞧。”
玉华走过去，宋老太太便拉着她的手端详了起来，“你跟你娘可长得真像，你爹娘在应天府，你可有想他们？”
非亲非故，连面都没见过，自然是不想的，不过玉华也知道这是宋老太太当她是小娃娃才说的话，就顺着话头随便扯了个谎，“想。”
“往后你若是得了空，常到府上来玩。”宋老太太一脸的慈祥。
玉华应道：“是。”却全然没有将这番话放在心上，这位嫁入宋家的二姑奶奶乃是老太太生的女儿，跟玉华她爹不是一母所生，分起亲疏来自然比不上三房，虽然跟宋老太太没多大干系，但她自幼养成了不亲信任何人的性子，叫她立即对这位老太太生出好感来，她怕是做不到的。
在大厅呆了没一会，宋老太太放了话，叫府里的姑娘带着各位姑娘上外头去玩。这些个姑娘在大厅显得格外拘束，一出了门却是格外的活泼，顿时叽叽喳喳的，因着头上那支簪子，张玉纹便成了今天的焦点。
“当初鎏珠阁出这簪子的时候我也相中了，第二天去买的时候都说已经被买走了，原来是被你买了去，那怎的上回去周府做客没见你戴着？”说话的是工部尚书的嫡女李如雪，跟其他姑娘一样，张玉纹一进来来李如雪就瞧见簪子了，她平日里跟张玉纹要好些，一出来就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
“买了就一直在屋里放着，也不经常戴出来，没有合适的衣服配着，总觉得还不如不戴的好。”张玉纹不经意间拨弄着头上的簪子，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
张玉纹这话是有讲究的，一来显示自己为人低调不爱张扬，二来不着痕迹地就将这簪子归为己有了。也不知是她瞧见玉华走在队伍的最后头听不见还是断定了就算她这般说了玉华也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她的底。
这话不光玉华听见了，青瓶也是一字一字都烙进了耳朵里，这二姑娘真真是太不要脸了，青瓶气不过就要去跟张玉纹理论，被玉华一把拉住了。
“姑娘！这二小姐也太……”
玉华淡淡地扫了一眼张玉纹，“你权当没听见就行了。”
“可是……”青瓶气得都快跺脚了，玉华却让她别出声，她想听听张玉纹还能不要脸到什么地步。
听张玉纹轻描淡写地说着簪子，同行的许多姑娘都羡慕了起来，上官家的姑娘上官云清道：“鎏珠阁出的姊妹簪从来都不单卖的，怎么不见三姑娘头上戴着另一支呢？难不成三姑娘比二姑娘还要低调吗？”
上官云清这般一说，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张玉梅，她的头上虽然也别着簪子，却是平淡无奇的一支木兰簪，哪里比得上张玉纹的。
感受到众人投来的目光，张玉纹狠狠地瞪了张玉纹一眼，事到如今，姐姐居然还要算计她。
张玉纹走到张玉梅身旁，拉起张玉梅的手，叹息道：“上官姐姐说的对，这簪子本是一对的，只不过三妹妹的那一支前几日被我家七妹妹借了去，一不小心摔碎了。七妹妹年纪小力气轻，手心不稳拿不住也是有的，怨不得她。”
此话一出，在场的姑娘都露出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早就听闻国公府的七姑娘骄横跋扈，好端端的簪子怎么轻易就能摔了，肯定是故意的。
李如雪道：“七小姐呢？刚才还在呢，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上官云清以手帕掩着嘴唇轻声笑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心虚了呗。”
“姑娘，二小姐分明就是在污蔑你，你为何要拦着我？”青瓶被玉华拉一处结了冰的荷花池边，说什么也不再往前走了。
玉华放开青瓶，转过身去，看着远处落了雪的山，轻轻叹了一口气。她是死过一回的人，后宅这些嘴皮子上的勾心斗角，她一点兴趣都没有。这样的争斗，今天有，明天还会有，如果她事事都放在心上，岂不是白白占这小姑娘一具躯体。
真正的张玉华已经死了，她既然用着这身子，就必然要为她的死讨个说法，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与其浪费时间在这些口舌之争上，还不如多想想以后该如何走。
“姑娘！”看到张玉华如此的淡定，青瓶心里更气了。
“好了，你说的我都听见了。”玉华转过脸，轻声说：“事情是什么样的，你自己心里明白就好了，至于别人说什么，就让她们说去吧，你还能管得住她们的嘴不成？”
青瓶跺了跺脚，“姑娘，光我知道你是清白的有什么用，你没听见她们是怎么说你的，现在外头都传姑娘骄纵跋扈目中无人，姑娘你以后还怎么嫁人呢！”
“我几时说过我要嫁人了?”
“我的好姑娘，你就别跟我开玩笑了。”
“好好，不开玩笑了。”玉华长出了一口气，青瓶这丫头，对她忠心耿耿是不错，只是有时候太一根筋了。她说不嫁人并不是跟青瓶开玩笑，经历过楚炎那样深的背叛，上一世她活着的时候一颗火热的心全心全意地爱了一个人，到头来还是死在最爱的人手里，她恐怕再也不会去爱一个人了。
“你陪我走走吧。”玉华的目光再次投向远山，如果没有记错，那里应该是皇陵，青瓶说她死后楚炎将她葬在了皇陵，取名“萱园”，她倒是想去看看了。
荷花池的另一头连着一座矮矮的小山，山上一座八角亭，亭子里坐着一人，英姿挺拔，冷冽如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