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低头吃菜。”
虞袅袅心虚，宇文邕却不动声色浑不在意，夹了一筷子菜予她。
可是这时，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女音，“这谁啊这样不懂规矩，御前失仪可是大罪。”
她惶然抬头，恰见一缕寒光闪现在宇文邕眼底，他站起身，向王上赔罪。
“臣失手掉落了杯盏，还望王上恕罪。”
虽然杯盏落地的声音不小，但是别人闻声转目来看时，并不能看见掉落在案下宇文邕脚边的杯子，宇文邕叫她别在意，他们只要不慌张，别人未必会特意找茬。
当然，这并不包括那个鹅黄色衣裳女子。
她是王上徐妃的妹妹，一心迷恋宇文邕，这次王上万寿，她求着姐姐允她参加宴会，目的不言而喻。
虞袅袅并不知道这些，下意识就起身与宇文邕站在一起。
“王上恕罪，不关大司空的事，是……”
宇文邕见她这样大胆已是十分诧异，听到她话头顿住便用极小的声音提醒她。她心里一暖，先前头脑发热过后涌起的害怕也渐渐淡了下去。
“是民女不小心碰落的杯盏，民女失礼，惶恐难安。”她微转目看向徐氏，“倒是这位姑娘耳聪目明，生的也好看，想必容人之量自不必说了。”
显然很受用这话，徐湖眉飞色舞，“姑娘倒有自知之明，不知是哪家千金。”
“民女，自然是来自民间。”袅袅面上闪过一丝诧异。
徐湖欲怒，生生按压，“我是问你，姓甚名谁。”
这人不知是什么身份，这殿内的人身份都这样高，她说话的时候却没有人插一句，那口气像是审问犯人似的，袅袅不是很想回答。
“民女虞氏，至于名讳，我想姑娘没有必要知道的这么清楚吧。”
似乎有人倒抽了一口气，?这虞氏也太大胆了。
徐湖面上挂不住，恨不得谇一句无礼的民间刁女！转而想到什么，冷笑道：“果然虞家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前有虞姬祸国，不知这位虞姑娘可有丝毫的愧疚之心，还是说虞姑娘，也想学一学先祖，再做一回祸水红颜！”
“妹妹！”
一道柔和的声音响起，暗含责怪。袅袅抬头去看，是王上主座之下第二桌一位绝色佳人，她穿着玫红色宫装，眉目婉然，眼角含嗔。
虞袅袅这才知道，她们是姐妹，姐妹二人竟然可以这样不同？
徐湖被姐姐嗔怪，自知失了礼数，目光一扫，见那虞氏与宇文邕站在一起竟似天生的一对，胸中嫉恨起，不由得回嘴道：“姐姐，我又没说错，明明是虞氏有错在先。”
虞袅袅也是纳罕，凝徐氏面上，无甚表情，“或许虞氏与那虞姬，五百年前确是一家，前人如何，在虞氏看来只能任由史书评说，虞氏自问不好僭越。至于姑娘口中暗指……虞氏倒迷惑了。不知如姑娘所说之意，是否项羽就在今朝？刘邦又是谁？今朝风流人物无数，姑娘何必强忆前辈英雄，白白伤了身边人颜面？”
说完她提裙跪下：“民女请罪。”
“放肆。”与此同时响起宇文邕责怪之声。
“王上恕罪。”徐妃起身，跪在案旁。
徐湖愣在座位上，看到姐姐下跪，她往王上面上看去，只见宇文毓丝毫表情也没有，难辨怒色几何。
大殿内鸦雀无声。
徐湖心不甘情不愿起身，跪倒，心里早将虞氏骂了千百遍，却是半句话不敢再反驳。
“啪啪啪——”
一阵清脆的击掌声蓦然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却见王上面带赞赏之色，掌停后顺势扬手，笑对跪着的虞氏。
“胆色过人，果与宫人禀告的一样，的确有几分与众不同。起来吧，寡人恕你无罪。”眼神转过去，笑意缓了缓，仍是温和道：“你们也起来吧，徐妃回头把湖儿留下来，好好陪你说说话。”
虞袅袅谢恩，起身落座，却也松了一口气。
徐妃抬头，柔柔的笑道：“谢王上。”
徐湖是尴尬的，起身后却也觉得后怕，她委屈的朝姐姐看过去，姐姐安抚的看她一眼，二人各自落座。
“你太大胆了，真不怕连累你姐姐？”与她同席的绿衣女子低声劝，“你一遇到大司空就容易冲动，这样下去只会害了你的。”
“玉容，你看看虞氏那个嘴脸！不就是跟在大司空身边么有什么好得意的！”徐湖心里难平。
薛玉容叹了一声，“人家还真就得意了，你能怎么样？快消停些吧，再一再二可没有再三再四，你看，就连王上都注意到她了。”
徐湖转脸去看，正见宇文毓的目光自虞氏脸上收回，她恨恨的绞着手里的帕子。
那目光实在太过犀利，虞袅袅抬头，恰见徐湖飞快转开脸去，她觉得莫名其妙，压低声音问：“那个女子是谁？为何这么……仇视我？”
宇文邕慢慢转过头，入鬓的飞眉挑起一角，深邃的眼底划过一丝探究和类似玩味的东西，袅袅看不明白，只听得他道：
“大约你长得太可爱了。”
虞袅袅俏脸一红，这人……在说什么啊？
“你，你别招我又犯错啊，再出点什么差错，谁知道有没有可能真的连累到你？”
“你很担心我被你连累？”宇文邕突然很认真的问。
虞袅袅一愣，目光停留在宇文邕英俊的面庞上，在这巍峨皇宫里，在王上万寿宴上，在别人推杯换盏间，她想起当日他自费鹏手里救下自己时的情景。
心里莫名一动。
“这话奇了，难道你想被我连累？”
极不自然的转开目光，她又想起一事，“刚才王上那话却也奇怪，和宫人禀告的一样……怎么，我很出名么？王上又是怎么知道的我。”
她没抬头，所以没看到她的那些表情都尽收宇文邕眼底，听她这样问，这次轮到宇文邕极不自然的转开脸了。
他没有做声，袅袅只当他没听见。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
有官员行酒令，袅袅听着甚无趣，因与宇文邕道：“我看有人离席的，我也想出去透透风。你要一起吗？”
宇文邕点点头，正要起身。
“大司空，我敬你一杯。”旁侧那席一个中年男子执杯，笑意满面，说新得了块上好的和田玉，成色十分的好，赶明儿打制了精致东西还望笑纳。
宇文邕顺手端起杯子饮酒，回道：“郭大人有心，哪次得了好物都记得本司空。”
郭大人笑说不成敬意，又道：“下月初是内人生辰，届时还请大司空赏脸登门，略用薄酒一杯也算是我夫人福气。”
“大人客气，这份热闹本司空定是要去凑的。”
虞袅袅也是见识了这些文官的滔滔不绝，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硬是绕上一大圈才说到主题用意。她料到宇文邕一时半会抽不开身，遂独自离席。
明月高悬，滢辉轻撒一地。
微风徐徐，丝竹嘈杂之声渐渐远去，这夜似乎也冷了起来。六角的如意宫灯提在手里，地上浅影绰绰，她看到自己抬臂整了发钗拢了衣襟。
觉得有趣，她踩着鹅卵石一蹦蹦的玩，看着影子发笑。
一阵疾风扫过，她来不及抬头，后背被人推了一把，心一落暗道不好，身子止不住的往前扑倒去。
“好好的来挡本姑娘的路，瞎了你的狗眼了！”
冷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这次真要丢人了么……电光火石的思绪里，虞袅袅竟然希望宇文邕横空降世……
一丛花茶的那头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大手迅疾一捞，就将虞袅袅提揽于怀。以为的扑地豁然成了落入一个宽阔的胸膛，袅袅抬头欣喜道：“宇文……”
剑眉星目，谦谦君子，宇文毓看到女子眼里陡升璀璨的光芒，却又在顷刻间怔住。她双臂攀在自己肩头，俩人离得近，气息纠缠在一起，气氛变得诡异起来。他笑着正要说什么，她突然惊惶的推开自己并后退三大步，低头就道：“民女冲撞王上，王上恕罪。”
怀里一空，有些温度迅速冷却下去，宇文毓略略一怔，随即温和道：“不碍事。只是，你为何每次碰到寡人的第一句话都是恕罪？”
原本是惊吓，闻言又忍不住噗的一声，她略略抬眼，“是不是王上听多了这种话，因而生出了……一些反感？”
“不该是无奈，和见怪不怪么？”
宇文毓笑着反问。
总以为一国之君是高高在上，目无下尘的，他却这样和蔼亲善，袅袅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敬佩和欢喜之意。
她转身，并不见旁人，不禁看向宇文毓，“王上来时可曾见到别个？”
宇文毓瞥向她身后的花木葳蕤，摇摇头，“此处不是只有你一人？”
这就奇怪了，她明明听到徐湖的声音！转念一想，没有人更好……
“王上，您可以不可以摒退左右？”
宇文毓身侧秦总管拧眉抬头，不可置信看向宇文毓，“这女子忒……”
“退下吧。”
略带迟疑，总管还是领人退下了。
袅袅一颗心狂跳起来，进了两步跪下，她声音颤抖，“王上，民女终于有幸私下碰到您，不知是上天眷顾还是，还是皇恩浩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