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虞袅袅一身玫瑰紫千瓣菊纹上衣，粉白色百褶如意月裙，腰间是一根素带勾勒，越发显得纤腰袅袅。她抬起头，细碎的月光倒映在她一双大眸里，晶亮似一泓清澈溪水。
他目光不自觉的一闪，“这样打扮挺好，娴雅不失气度。”
袅袅心里欢喜，不由得咧嘴一笑。小的时候去桃花村，外祖母总会帮她裁制新的衣裳，与表姐楚卿詞吃穿用度都一样。那时候舅舅舅母在镇上开了家酒楼，生意很不错，经济条件在当地算数一数二的。自己与楚楚自小感情便好，很珍惜与她一起生活的日子，虽然每一次都住不太久，父亲就会来接她回家，可她理解父亲。爷爷是渔夫，父亲也没有别的本领，虽说舅舅家富庶些，可爹爹做人做事有自己的原则，他不太愿意与舅舅走的亲近沾他们的光，宁可守着自己的三亩田兢兢业业的过日子。
直到舅舅因病去世，舅母伤心难过，酒楼也开不下去了，外祖母身体又不好，父亲才带着娘亲和她搬到了桃花村安家，照顾外祖母一家人。
人多，开销大，兼外祖母和舅母长年要吃药，家里日子越发过的艰难起来。那段时间就连她和楚楚都帮忙去捕鱼，晒得跟个泥鳅似的，还不忘彼此嘲笑，虽然辛苦，虽然没有新衣服穿，一家人彼此依靠却也幸福。
直到后来……
“姑娘，姑娘，大司空叫你呢。”
合欢见虞袅袅站在门前一动不动，而脸上的笑渐渐淡下去，不由得轻轻推了推她手腕。
袅袅摇摇头，强摁下悲伤的情绪，提步追上几步开外等着的人。
“谢谢你送来的新衣。”她真的很久没有穿过新衣裳了，所以才有了刚才那番感慨的回忆。
宇文邕觉得她弧长，却没有说什么。
俩人共乘马车，青石地板上发出“咯噔咯噔”的车轱辘声，楼宇重重倒退，袅袅放下车帘，学着宇文邕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皇宫很大，轻易不可离开我。”
听到这句，袅袅突然觉得心里很慌，睁开眼，却见宇文邕依旧闭着眸，她起身走过去挨着他坐下。
“今晚去皇宫我一定尽力办好你交代的，你也可以直接告诉我。”
宇文邕睁开眼，狭长的黑眸深邃如千年老井，一丝波澜也无。
他一身玄色长袍，袖口以金线镶绣腾飞祥云，腰间朱红白玉腰带，气质优雅，不似平日的冷清疏离。
“你的疑心挺重，你觉得我堂堂大司空需要你一介女流做什么？你又能做什么？”
袅袅起身，依然回到自己的一边车壁坐下，她看了一眼宇文邕，什么也没有说。
一路无话。
皇宫的巍峨宏大，肃穆庄严，仅凭语言是无法描述的。殿宇飞檐峭壁，在夜色下更显得神秘不可测。
虞袅袅不由得挨近宇文邕几分。
“不用怕，见到王上也大可自然大方些。”
宇文邕竟然看出自己的紧张，袅袅感激一笑。
自有内官领着他们去了清筵殿，楠木长案每二人一席，已经来了不少人，陆续有人起身与宇文邕见礼，好不容易终于可以落座，袅袅手心满是汗。
“你还蛮受欢迎的嘛。”
虽然知道他是王上的兄弟，身份尊贵，但是他性子冷清，又一向懒于应酬，她还以为他必不合群。然而懒毕竟是懒，该会的他都会。
宇文邕转目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袅袅错觉，总觉得这笑分外的温和。
“眼界高一点，不要小瞧本司空。世事洞明皆学问，你是该多学着点。”
袅袅不以为意，未置可否，自案上果盘收回目光，指了一溜儿水果。
“反正他们认识我，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开吃了？”
“豫章贡橘，又被称作金丝蜜橘，其小如龙眼，皮光肉薄，汁水甜浓如蜜。大司空，您请尝一尝。”
没有等到宇文邕说话，却插来一道甜甜的女声，袅袅半伸出去的手极不自然的收回来，抬头去看，只见一个女子手捧一盘橘子，笑对宇文邕一派殷勤。女子浓妆艳抹，身上是一袭玫红色百蝶穿花长裙，鹅黄色丝线绣纳的蝴蝶在灯烛映照下光彩熠熠，耀眼却也刺目。
那女子见袅袅看过来，对着她颔首一礼。
“这位姑娘想必不认识这些水果，若有需要，我一定不吝相告。”
……袅袅呆了一呆，敢情这女子是听到了自己问宇文邕的话，特意来嘲笑自己的吧？什么仇什么怨？
“我是不认识这些水果啊。”
她大大方方的承认，果见对方得意笑起来，大有谆谆赐教的架势。
“可是大司空认识啊，大司空也知道我都喜欢吃什么，姑娘觉得我还有必要麻烦你吗？”袅袅作势往宇文邕那边偎了偎，嘴角擒笑，端的是温婉娴雅之态。
那女子被噎了噎，正要反唇相讥，手肘被人往后拉了拉。
“湖姐姐，快入座吧。”另一个绿衣的妙龄女子向宇文邕行了一礼，拉着鹅黄色衣裳女子离开了。
“这样就走了？”虞袅袅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好歹把金丝蜜橘留下啊。”转头冲宇文邕眯眼笑，“看戏看够没？没想到你人缘是真的好。”
宇文邕笑着摊开手掌，五个小橘子饱满发着光亮，虞袅袅顿时一愣。
“我没见你伸手啊，什么时候偷的？”
她一把抓过拿在手里把玩，斜眼等着宇文邕的话，而宇文邕举杯啜茶，并没有回答的意思。她还待说点什么，只觉得偌大殿内突然一静，她反应慢半拍，待抬眼去看时，只见一道颀长的身影被众人簇拥而来。
那人一袭墨色锦衣，更衬得头上金冠熠熠生辉，腰间系着一串明黄穗子，豁然是二龙戏珠图样。面上是温和的笑，一双狭长明亮的眼睛炯炯有神。通身气派高贵，天生的一种王者霸气，不露自显。
“臣等（臣女）叩拜王上，万岁金安。”
袅袅随波逐流，是自然而然随着众人的动作跪拜下去的。
终于见到周国王上了！
她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几乎就要热泪夺眶。
“平身吧，今日寡人万寿，幸与众爱卿一同热闹，大家随意些，莫拘谨。”
声音很好听，说话客客气气的，袅袅忍不住抬头多看几眼。
众人被免起身，规矩落座，却也早没了之前的随意。
笙簧鼎沸，佳宴坐列似仙。宏殿里，金炉满爇，龙麝烟斜，真个四下噤声。
“晋国公到——”
尖声朗朗处，众人抬眸，便见两个锦衣男子尾随一个气势逼人的男子到来。
那男子身穿青灰色仙鹤祥云长袍，头上金冠二侧各垂一缕东珠。看起来似是五十岁左右，精神矍铄，双眼似鹰般锐利，浑身透出一股强烈的霸道之气。
袅袅心中一凛，不由自主的低下头。
“臣来迟，王上见谅。”
他未行大礼，满殿除了虞袅袅，再没一个人觉得奇怪。行了躬身拱手礼后，大手一扬，他身后二人站出，共展开一幅画轴。其上画的是海上升明月，大气磅礴，众人哗然。
满殿之人随即起身，同与这人见礼。
“见过晋国公。”
那被人称之为晋国公的男子，头发半白，面容初显些老态。别见他嘴里说让王上见谅，那姿态却是一点也没有端低，哪里有一点成心认错的样子。
好嚣张。
他不为所动，视满殿给他行礼之人如无物， 自然也包括宇文邕。
虞袅袅不由得转头看向宇文邕，没想到一向冷漠的人此刻却是虔诚恭敬之态，他抬起头，由衷的说道：“兄长有心，臣弟等备的礼再不敢捧出来了。”
那男子转头朝宇文邕笑了笑，甚是自得。
“堂兄快入座，让寡人好等，就等着你来了开宴。众卿也坐吧，今日务必尽兴。”王上温和的说道。
“谢王上。”
虞袅袅一直低着头，只觉得那人气场太强了，要不是王上先出来的，她简直要以为那人才是王……她又摇着头，不准自己再乱想。
落座后丝竹之声传来，殿中歌舞起，她终是没忍住，低声问宇文邕：“那个人也是你的哥哥吗？他竟然可以只行躬身礼。”
“兄长功高，王兄免了他的跪拜之礼。”
宇文邕的声音隐在悠扬的丝竹声中有一丝不真切，虞袅袅哦了一声，并无旁话。她悄悄抬眼朝那人看过去，只是一个侧面轮廓，无端就让她觉得惧怕不已。
她急忙收回目光，低头剥着橘子吃。
陆续有人给王上献礼，虞袅袅再一次佩服宇文邕的随性来。出门前她才知道今天是王上的万寿，问他准备了什么礼物，他直接甩了三个字就阔步先走了。
“没准备。”
袅袅再次肯定，这人小气的很。
“又在嘀咕什么？”
宇文邕突的一声，虞袅袅猛然抬头，只听着“砰”的一声，二人都愣了。
玉觥满泛，人影昏然，恰是歌舞暂歇之时，这碎杯之声便显得有些大，许多人纷纷转眸看来，虞袅袅心跳狂起，只觉面上发烫。
她怎么会撞掉宇文邕手里捏着的杯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