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欢身体皮包骨头，这会儿被洛雪往小街的地面一推，她便摔到地上了。
透骨香的毒被夜君宁逼出，但是之后她的身体未得调养，又在牢中满心求死，身体已是虚弱的很，这么一摔脸撞到地上的石头，脑门上便豁出条长长的口子。
原就瘦的不成形，这样拉出一个血口子来，一下子一张脸都被血给糊住简直如鬼魅一般。一时间，连那些对路欢吐口水的邻里也都呆住了。
洛欢却是不理那些人，她抬抬眼皮子，“阿雪，你便这般恨我么？”
他们一同长大，青梅竹马，洛雪的恨意又这么明显，她怎么会感受不到。可路欢不明白，她做错了什么了，他竟恨不得她受尽千夫所指。
千金楼里，她也是受害者。
难道她从千金楼里苟活下来，竟是做错了么？
路欢茫然抬头望着站在大门处的洛雪，“你是不是觉得，我活下来，其实是错了。”
千金楼里几十口人都死了，她是怎么活下来的她自己都奇怪，可活下来便是活下来了，她原就是受害者，为什么他竟要这样对她。
路欢想不明白，洛雪是那么善良的一个人，他甚至连杀死一只鸡都不愿意，竟是怎么就愿意这样来伤害她呢？
“阿雪，为什么……”
“是，你活下来，便是一个错误。”
洛雪在她的疑问之前，将她的话头截下来，吐字如刀
洛家的门，嘎吱作响。
路欢挣扎着站起来，一双眼睛几乎定在少年的脸上，“你说什么。”
四周的百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他们能够自行脑补，路欢本就又身名狼藉，随便也能脑补出数个版本的真相。他们指着路欢，仿佛指着一个令人恶心的怪物，“恬不知耻的丫头。”“贱妇。”“丑八怪。”“没人要的丑东西。”
世上最恶剧的字词，这些人信手拈来，半分也不觉自己有错。
路欢已经没有力气去理那些邻居了，她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人剜了个口子，而那将她的心脏剜了个洞的，竟不是那于千金楼里夺了她清白的人，反而是这一向视她如明珠的俊秀少年。
“阿雪，你可知道，我自幼便痴慕于你，你所说的每一个字，于我的意义都不同。”
“你说我本明珠，我便真的相信自己是明珠。你说总人能识得明珠，我便一直等。而现在，你说我活下来是一个错误，你可知道……我真的会去死。”
倚门而将的俊秀少年，一身简单的衣衫，可他太过俊秀温雅，竟将那身麻衣也穿出几分贵气来。
少年的目光略微苍凉，“欢欢，你说这些做什么，莫不是……还想着挽回什么……”
他的手自自己怀里，掏出一只已发白的瓷娃娃，砸到地上，“娃娃碎了，自此以后，莫再纠缠，否则我必不会再如今日一般宽容。滚！”
路欢的眼睛里，流下泪来。
那娃娃，是几年前她送他的生辰礼，哪怕现在她都可以清晰忆起那少年收到礼物以后的高兴与别扭。
而今，果真算是结束了。
路欢道：好。
她喜欢了他的十年，知道自己配不上他，所以自始自终从未开口，而今，十年的欢喜，换来一句莫再纠缠。
如此，甚好。
路欢走的失魂落魄，已是不知岁月流逝，世事易变。
……“有人落水了，快救人啊。”
“救什么救，不知道那是谁么，那是扫把星。”
“快救人啊，都看不到人了。”
城外的河岸之上，七七八八的聚集了几个纳凉的百姓。可他们的议论却有些诡异，有人落水，竟是无人施救，而且还巴不得那人立即死去才好。
刚好在路过的一名少女气不过，拔开那群人扎进河中，将那个想死的人给救上岸来。
而那人，正是神智俱失形如死人的路欢。
百姓们见到路欢竟也有人救，顺带着将那少女也给骂了，她气不过，拿出自己农家女的泼辣来，“真是奇了怪了，她一个姑娘家家落了水你们不救便算了，还巴不得她去死，她是刨了你家坟还是怎么地了，这么恨她。”
百姓们被骂的说不出话来，又见路欢果真是要死的模样，也就悻悻散了。
等人走后，少女才去将路欢扶起来，“好好的跳什么河？想死？”
路欢不说话，那少女道，“我家就在这附近，我叫于归，你呢，叫什么?”
路欢仍是不说话，一双大眼睛几乎麻木，胸腔有些痛。
于归见此，打量她片刻，惊奇道，“你的眼睛真大，我长这么大，没见过这般漂亮的眼睛，你有这般漂亮的眼睛，多好，干啥不珍惜？”
“有个人说，我活着，是错了。”
路欢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里头有了些颜色，她抬起头来看着于归，对她行了个大礼，“多谢姐姐救命之恩，此生我必铭记于心，以后自当回报姐姐今日恩情。”
只有死过的人，才会知道那到底是怎样的体验。
路欢不过短短一个月，竟是两回从生线边缘回来。那日被那个男人甩出窗子，险此从五楼坠下。今日又跳入这河中，几乎淹死。
大概是死过两回的人，竟想的透通了几分。
一念死，一念生。
那一线死念已绝，她便当活下去。
虽命贱如蝼蚁，可路欢对方才被河水淹没那一瞬的恐惧仍心有余悸。河上的百姓只顾看热闹，并不知晓那一瞬间她后悔了，可她不会水，若非这位叫于归的少女刚好救了她，路欢怕是真要死在这条河里了……
叫于归的女子没想到这方才还要寻死的姑娘居然自己想明白了，一下子高兴起来，“这便是了，你只要想明白了便好，这么漂亮的眼睛，死了多可惜呀。”
路欢点点头，在地上坐了片刻便站了起来，这会儿全身湿透，可她的精神却是这一天来最好的时候，“姐姐若是不忙，可愿意陪我去个地方，我的身体太虚弱，一个人只怕是撑不住的。”
于归点点头，救人救到底，总不好看着她死去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