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后，淮州。
路欢远离故乡，在此地扎根七年，生活尚算安稳。
这日，路欢如平常一般，将孩子送到学堂以后，便去了布坊。
她从布坊的一个打杂小丫头一步做到布坊副总管，几乎并未花多少时间。
路欢人没什么架子，做事也心细，所以布坊里的人也都服她的管束，平时那些看似杂乱的琐事只要过了她的手，总能够有条不紊。
刚安排好了一应事务，正准备去检查一下昨日布坊里新染的布成色是否正常，淮州府那边来人请她过去。
官府来人，路欢自然要去的。她让底下人去检查，自己则去了州府衙门。报了名字以后，差役居然将路欢带到了义庄外头。
在那里，早有一名中年男子在等着她，两人相见，俱是一愣。
路欢从未想过，自己会见到七年前的故人。
站在她面前的人，是七年前负责过千金楼一案的三春府捕头张震。
七年，她从一个刚刚及笄的少女变成了一个孩子的母亲，而张震也成了一个中年人。两人在义庄外头重逢，不得不说，也算是造化弄人。
“张捕头？”
路欢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想法，不过七年过去，她毕竟不再是当年那个无知少女，“你找我来这里，可是死了人么？”
“是……谁？”
张震做了这么些年捕头，自然不会无故找她来义庄这种地方，可她在淮州接触的人并不算多，有什么人是需要她来辨认的？
“你与当归药房的于归大夫可是认识？”
当归药房，在淮州，乃至整个大央，都算有些名声，毕竟各地都有分号。于归正好供职当归药房，而且她这名字重名的也不算多。
路欢点点头，“我们是好朋友。”
“日前，有人在城外发现了一辆坠涯的马车，其中有一位姑娘，带着药房的东西，我们怀疑是于归大夫，所以请姑娘过来认认人。”
来义庄认人，认得自然不会是活人。
路欢张张嘴，“好。”
张震破案无数，这种时候深知说什么都没有，只在前头领路。路欢与他一道入了义庄，便有守义庄的人过来将他们领到存放尸体的那屋子。
因为存放尸体，屋里屋外都洒了不少药粉。
路欢的鼻尖发痒，她揉着鼻子，脚步便慢了几分，进屋以后，见四周都是盖着白布的尸体，张震站在其中一具尸体前神色难辨。
她勉强走过去，白布下的尸体几乎面目全非，脸上虽然处理过了，仍是一片血肉模糊。她闭了下眼睛，低头将那白布又掀了一些，见到那尸首下方佩戴的首饰，还有露出的锁骨处那一点黑痣。
“于归姐的首饰，她锁骨这里确实有一颗黑痣。”
路欢又去看她的左右手腕子，上头都有凝结的血点，左手的腕子那里还有一道被纹身覆盖的划痕。
每一处可以确认的地方路欢都确认过了，最后，她点点头，“是于归姐。”
张震有些不敢相信，“你可能确认？”
“能。”
路欢的眼睛极有说服力，明亮有神，又大的吓人。
张震点头，“我送你出去。”
办案越多，越是知道在见过了至亲死亡之后，亲近之人会露出各种各样的反应。有大哭昏厥的，自然也有如路欢这般震定更甚平时的。
路欢跟着张震出了义庄，他要送她回布坊，路欢拒绝了，“我无事，于归姐是个孤女，死后也无人敛尸，若张捕头查案结束了请让人告知我一声，我想替于归姐下葬。”
张震点点头，“好。”
她跟张震告别，离开义庄以后，便回了布坊。
布坊里，手下已经将新晾的布检查过了，有些瑕疵。
“瑕疵？”
“是，我们检查了所有新的布，发现其中大部分颜色都比上一批次暗。”
淮州布坊算是半个官造，有一半的订单都是直接跟官家对接的。所以质量上也要求极为严格，只要出现任何瑕疵都要求重染，可现在订单交期临近，最近他们的单子排的紧，若是返工，只怕影响交期。
做生意，这是天大的忌讳。
路欢道，“去看看。”
手下陪她去了后院，那里挂满了新出的布，长长的布料几乎垂到地面，层层叠叠，花花绿绿，十分好看。
路欢看了眼柱子上的刻数，很快找到了手下说有瑕疵的那几根杆子前，“这是有些瑕疵？”
新出的布料，往往要晾上几天，倘若天气不好，还要以暖炉日夜熏烤，颜色变化自然也是有的，不过有一个限定阈值。
只要肉眼不能细分，那色差自然也不打仅，可路欢面前的几匹料子都已经十分暗淡，一看便知道染料导致的退色。
她性子自来就淡，说话也是清清冷冷没什么力度，可每句话都将人心算计在内，那两名手下居然惶恐的低下了头，“姑娘，我们以为……以为跟最近的天气也有些关系。”
昨日新出的布便赶上大雨，直接放到屋中熏烤，自然会影响颜色，这个其实后期处理也没有问题。
路欢的目光掠过那两名手下的头顶，都已是及冠的成年男子，低下头来却还不足她的身量，“以为？淮州布坊一半都是官造，何为官造？我们的布，是要做制服的，这些衣服，会穿在衙门的差役，理政的官员，甚至戍边的将士身上。有问题的染料，莫是体质敏感之人，必会过敏，你们可知那是什么后果？”
两人都不说话了，路欢又道，“撤下所有出了问题的布，染池里的布也全部废弃。这批染料的问题，我会与李管事的知会，你们立即去将账册找出来，到底是供料那边的问题还是布坊出了问题，势必清查。”
手下听路欢这么说，只好道，“姑娘，我们若是现在撤下了这批有问题的料子，染池那边也停了，那这单子的交期可是做不出来的？这批是供给梁川的入冬棉服，要是出了问题……”
“怕什么，有问题也赖不到你们头上，马上停下来。”
路欢转身便向布坊西边走，这会儿李管事必然在那里处理核实订单。若只是染坊的工艺问题路欢自可自行处置，可现在她既然认为染料有问题，势必要与主事人商议后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