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就下药把人的脸给毁了？”
许恒跟训小孩儿似的，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一只手叩着桌面，间或还能端起茶杯饮一口茶。
罗伊站在他座位旁边，两手背在背后，同样做出一副虚心认教得模样。
但说出的话就不是这么个意思了。
“哪儿有那么夸张……”她瘪嘴:“撑死半个月就好了。”
只是他那些随从说的严重罢了。
因为有许恒给她蹭吃蹭喝，罗伊日子过得随性了许多，前些日子碰见城东某的老板给人介绍自己家的胭脂水粉多么好用，便起了好奇的心思，眼巴巴地凑上去一起听，边听还边忍不住发出几声羡慕的感叹。
许恒就在一旁坐着，见状漫不经心道了一句“喜欢就去买啊”。
“可以吗？”罗伊眼睛一下就亮了，也不缠在那老板跟前了，踏着小碎步停在许恒跟前，一脸的乖巧表情。
……
“可以。”许恒抚了抚额，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头疼，但见罗伊倏然绽开的笑脸，心头又涌上了一股微妙的满足感。
像久违的阳光在某一个意想不到的瞬间突然冲破了密布的阴云。
罗伊难得换一次女装，又得了许恒在经济上的支持，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像是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蹦蹦跳跳的可爱的不得了，连入门时碰见了讨厌的人都能乐呵呵地哼着歌给人让位置。
易千南一个大老爷们儿，不知道来这卖胭脂水粉的地方做什么。罗伊想着好心情可遇不可求，不应该被一个人渣给破坏了，便大度的当做没看见，两人在门口撞上时还甚是客气的往旁边让了让。
她觉得自己很是大气，擦肩的刹那却听见那人含笑同她问了声好：“今儿怎么换回女装啦？”
罗伊立马怔在了原地。
她作男装打扮时会故意在脸上抹些东西，和平常的模样有一定差别，所以原本没想过易千南会将此刻的自己同先前那个酒保联系到一起，可就眼下这个情况看来，这人压根一直都知道她是女扮男装吧？
那你特么还由着你爹这么为难我！
罗伊怒从中来，好心情也被毁了七八，凶狠着一张脸瞪他。
易千南就笑，手脚反而比从前规矩了许多，也刻意同她保持了一段距离，说:“我前段时间出去和人谈生意，不知道我爹背着我搞得这些小动作，你别太在意啊。”
“……”
罗伊咬着牙回他:“你这么被人欺负试试，看你会不会在意。”
她气的几乎想咬人。
易千南却笑的更欢乐了，扶着门框差点儿直不起腰，手也下意识想去扶罗伊的肩膀，被她反应迅速的躲开了。
易千南一愣，再瞧见对方戒备的神色，抿着唇强忍了笑意道:“你不用这么防着我，我喜欢的不是你这一类的。”
那您老以前还那么纠缠我！
罗伊气不顺，猛然间又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只好恨恨的瞪他一眼后翻着白眼往前走，走到一半儿时却福至心灵般想到，易千南既然这么说，想必是已经有了心上人的，于是眼珠子一转，两步又跑回了对方身边:“你看你，模样生的这么好看，保不齐那人看上的是你的脸呢？”
“啊？”易千南没反应过来，却还是下意识反驳道:“他才不是那种人……”
“人心隔肚皮嘛！”罗伊迫不及待的打断他，同时从口袋里掏出粒药来:“你说是吧？”
“不……”
一句话还没说完，易千南已经被罗伊飞速塞了个什么东西在嘴里，并随着她在自己后背上那猛的一锤，而条件反射般咽了下去。
……
依他从商多年的经验来看，多半不是什么好东西！
易千南扶着门框弯腰，同时使劲儿抠自己的喉咙想把那东西吐出来，可惜为时已晚。
自觉大仇得报的罗伊心满意足的拍了拍易千南的背，眯起来的眼睛宛若一只狡猾的狐狸：“物美价廉，品质有保证”。
她笑眯眯地开口，临走前还颇为欠揍的冲易千南做了个鬼脸。
然后当天晚上就被易家人堵在了酒楼入口。
自古红颜多薄命……
罗伊叹着气想。
药是隔壁汤元给她的。
汤元此人，没事儿就爱鼓捣些稀奇古怪的新药，什么能让人暂时性失语啊、暂时性毁容啊这一类的，他家里简直一抓一大把。但天知道人做出来这些东西不是为了让你恶作剧的啊！
恰好许恒从楼上下来，看见罗伊被人架着胳膊就要往外拉，扬声问了一句:“唔，这是个什么情况？”
那一瞬间仿佛看到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罗伊在左右两个大汉的夹击下一蹦老高，两腿在空中活泼的踢了两下后喊:“公子！公子！救我啊公子！”
……
其实罗伊并不确定许恒会不会帮她，因此这几声“公子”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心虚，可许恒仅仅看她一眼便慢悠悠的从楼上踱了下来，然后自然而然的站在了两拨人中间。
这个动作所蕴含的强烈的庇佑意味让罗伊愣了愣，一时半刻间竟完全想不起自己先前要说些什么，反而是许恒，视线若有似无的在那几人抓着罗伊胳膊的手上停了好一会儿。
他虽然看起来像个柔弱书生，却胜在气质极佳，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少爷，眼下这么面无表情的盯着人看一眼，被看的人立马就感觉到了威胁，当下也不敢真对罗伊怎么样，手上一松，就被罗伊挣脱开来，一溜烟儿的躲在了许恒身后。
随后便有了先前许恒同那壮汉对质的场景。
壮汉一脸气愤:“我们家少爷长得多好看啊，眉清目秀玉树临风的！可是你瞧，被你们家下人害得连门都不敢出了！”
他嚎:“我可怜的少爷呦……”
堂堂八尺多高的壮汉，对着你一脸委屈的哭诉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罗伊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许恒脾气是真好，安安静静地听那人控诉完之后，略一琢磨，提议道:“这事儿我同你也讨论不出个什么结果来，不如你带我去易府，我同你们家主人亲自谈。”
壮汉一想，觉得他说的也对，开开心心地应了。
一转头对上罗伊又变戏法似的换了张嫌弃脸。
那天许恒和易老爷在书房内密探了好一会儿，至于谈了些什么，罗伊却是一概不知，毕竟她这种身份，是没资格和那两个人站在一起的，但老在门外这么侯着也不是回事儿，更何况她旁边还站了个眼神凶狠的恨不得吃了她的壮汉。
她想了想，从袖子里掏出个药瓶出来，又倒出一粒药在掌心，说:“这是我喂给你们家少爷那药的解药，你带我去见你们家少爷，我可以救他。”
“谁知道你这是什么药？万一又给我们少爷下毒怎么办？”壮汉冷眼看她。
……警惕心还挺强！
罗伊仰头把掌心的药吞了下去:“这是在易府，我若是对你们少爷下毒，我还能活着走出去嘛！”
她用力推着那壮汉往前走了两步:“晚了你们家少爷可就真的永远破相了！”
许是她说这话时语气太过严肃，壮汉被她唬到，自己急急往前跑了两步，回头看见罗伊没有跟上，还气急败坏的喊她:“你快点儿啊！”
“哦哦。”罗伊藏着笑，赶紧小跑两步跟上。
易千南的房间离前厅有点儿远，她走了好一会儿才到，最后停下来时，竟然微微有些喘。
房间门口站了个丫鬟，手上端着饭菜劝:“少爷您好歹吃口饭吧！脸已经毁了，可不能再把身子饿坏了啊！”
……
罗伊脑子都点儿不大清楚。
你们大户人家的丫鬟……都是这么跟主子说话的吗？
那丫鬟还在苦口婆心的劝，只不过这劝法在罗伊看来，怎么听怎么像是在人伤口上撒盐。
她往前走了几步停在门前，收到一注疑惑的视线后摆摆手示意那丫头退到一边:“混……”
察觉到身后陡然冷冽的目光，罗伊艰难的把嘴边的“蛋”字咽了回去:“易公子，小的来给您送解药了，您开开门呀！”
半晌没有人理她。
不仅没有人理她，屋内连丁点儿的声响都没有。
“少爷一定是觉得自己脸毁了，没脸见人！”
丫鬟声音里含着几分怜惜的开口，紧接着，罗伊就感受到身后落在自己背上的目光更冷了几分。
罗伊觉得这个家里的下人可能都是智障。
除非易千南死了，否则房间里怎么可能会安静成这个样子！
没再管身后人说了什么，罗伊抬脚大力冲着房门踹了上去，谁想这房门压根就没关紧，她这猛的一发力，收不回来，整个人直直就摔在了地上。
脸接触地面那实打实的一撞，疼的罗伊半天没爬起来。
“这是……在拜年？”
许恒疑惑又带点儿笑意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方才还趴在地上装死的人跟被针扎了一般火速从地上爬起来。
许恒微微抿着唇在冲她笑，易老爷站在他身边，整个人气场虽然仍旧凌厉，但对着许恒总是柔和了几分，甚至能从他唇边若隐若现的笑意来看出一点对许恒的欣赏来。
于是爬起来之际，罗伊听见易老爷客气的声音:“许公子预备何时出发？”
“约摸这两日。”许恒回道。
“那便提前祝公子一路顺风。”
……
不知道为什么，罗伊总觉得易老爷在说这句话时朝自己投过来的目光不是特别友善……
她拍拍衣裳上的土站好，视线飞快在室内扫了一圈，果然……
她摊手 :“你们家少爷根本就不在屋里。”
闻言一直对罗伊怒目的壮汉赶紧也上前查看了一番，这才哭丧着脸回头对易老爷道:“少爷真的不在……”
所以说什么没脸见人……罗伊在心里猛翻白眼，这混蛋不是出去浪的很开心嘛！
回去的路上，罗伊一直没说话。
她与许恒统共不过认识了一个月，前前后后却被他救了三次，还蹭了他小半个月的饭……
她虽然脸皮厚了些，但终究还是要脸的，是以心里总归有些不好意思，跟在许恒身后也没了往日的底气。
她是个藏不住事的人，这点小心思都写在脸上，许恒又怎么会不知道。所以他转身盯着罗伊看了一会儿，开口:“你是不是觉得不好意思？”
罗伊卷了卷手指，可怜兮兮地点头。
许恒便也点头，手背在身后悠悠道:“恰好，我这儿有件事要你帮忙。”
许恒要去北戎。
原因他没和罗伊细说，但罗伊也不是傻子，自然能猜的出来。
这可是件一不小心就要掉脑袋的大事，所以乍一听说许恒希望自己和他一起去北戎的时候，罗伊咽了口唾沫说:“那个啥，我其实一点儿也不觉得不好意思……”
她说的小心，许恒却不在意，闻言仅点点头转身继续往前走，仿佛刚刚那句话只是兴致来了的随口一提。
夜里风凉，罗伊把衣裳往身上使劲儿拢了拢，还是觉得冷。
她已经在许恒房间前站了有一会儿了，影子打在窗纸上，显出一个猥猥琐琐的形状来。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关于和谁一起去北戎这件事，许恒看起来并没有非她不可的意思，但她还是在床上折腾了半个晚上没能睡着，心里既有点儿对未知的恐惧，又有点儿莫名其妙的兴奋。
最终她狠了狠心，抬手敲许恒的房门。
月光下她的表情看的其实并不是特别清楚，声音却清澈的很。
她说:“好吧，我跟你去。”
那一刻她干净的侧脸在夜色里漂亮的仿佛在发光，而后两人也全都默契的没有提起易家那群一直在酒楼外鬼鬼祟祟监视她的家仆……
是以直到两人站在了北戎都城的城门口，罗伊都还在心里骂那易家老爷不是人。
许恒偏头看了她一眼，眼睛里流露出些许戏弄:“你这表情……是不情愿？”
“怎么会……”罗伊咬牙切齿的假笑：“为人民服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