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黎国不同，北戎人的先祖是游牧民族，骨子里就带着大草原的粗犷，生活不求精致，巾帼不让须眉。然而最动人的永远是铁汉柔情，北戎最出名的也跟“豪爽”二字完全搭不上边。
“醉卧梦阁风流死，未尝林乡枉为人。”
这句话是昨日闲聊时柳姻说与她听的。讲的不是北戎的风土人情，而是旅游绝对不能错过的风景，包括醉梦阁的姑娘，和城南林乡包子铺的包子。
柳姻给自己沏了杯茶，笑嘻嘻地和罗伊说这醉梦阁的姑娘她已经见识过了，就差林乡的包子了。
“再稀奇不还是个包子，那什么包子铺还能做出朵花不成？”
罗伊不以为然，撇撇嘴下一句话还没出口就见刘良云摇了摇头：“话不能这么说，那家的包子我尝过，确实比一般人家的要好吃。”
他“啪嗒”一声合上了手中的折扇，说话时身上自带一股子书生气：“听说那人祖上是前朝御厨，专门负责面食一类，做包子的手艺也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传到这一代，恰好一百二十年整。”
“不过这一代的家主性格比较古怪，”柳姻接着道：“卖包子不看价格，仅看心情。心情好了白送，心情不好便要万金，至于这个心情好不好的标准……”
“取决于他早上看门时看见的第一个顾客长相是否合他心意。”
话说到这里柳姻突然停下来对着罗伊挑了挑眉：“你可以去试试，说不定就白送了呢！”
“哦对还有你，”不等罗伊回话又把视线放在了许恒身上，声音里难得染上了几分戏谑：“你也可以。我听说那林家家主，男女通吃。”
罗伊、许恒：“……”
“你这么说我突然就感兴趣了……”没一会儿，罗伊也顺着柳姻的视线看向了许恒，边看还边点头：“我也挺好奇你这张脸究竟够不够格吃霸王餐呢！”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就等在了林乡包子铺的门前。
天还未大亮，罗伊打着呵欠半倚在许恒身上，一边数天上还挂着的为数不多的几颗星星，一边懒洋洋的问：“我们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快了。”许恒看了眼天色回答。
果然，他这句话说完没多久，面前的门响起了“吱呀”一声，随后露了一条缝，并随着缝隙越来越大，从中间探出一颗脑袋来。
他先看了一眼许恒，再转头去看罗伊，能看出是在认真观察他俩的长相，却奇怪的并不显得轻浮，眼神里透露出来的认真甚至更像是一个在打量自己辛苦完成作品的艺术家。
半晌，“唔”了一声：“都还不错。”
直到这时他才完全把门打开来，露出全部的身形。
按照她所听过的传闻，罗伊原以为拥有这样诡异的性格该是一个年过六十的老头子，再不济也得是个不修边幅的糙汉子，谁想竟是这样眉清目秀的一个年轻人，看起来不仅正常的很，多看两眼还觉得挺好看。
林乡开门把两人让进来，又随便指了块儿石头给他们：“等着吧。”
他踱着步子往厨房的方向走，模样懒懒散散的，像是面前这两个人并不存在。
罗伊悄摸捏了把许恒胳膊上的肉：“怪人。”
“嗯。”
许恒不置可否，转着脑袋在这大的惊人，却没有其他人影的院子里扫了一圈，想了想，低声嘱咐：“你在这儿等着，别乱跑，我去看看。”
他无意识皱了皱眉。
林乡包子铺虽然起了这么个名，却和外面那些常见的商铺不同，把门上那个牌匾换了，说它是朝中哪个官员在这里置办的一处私产都有人信，院子也和普通大户人家的后花园没什么差别，景色倒挺好，就是怎么看怎么不像个做包子的，尤其是……
这么大的宅子，除了林乡好似就没有其他人了。
罗伊百无聊赖地从地上揪了朵花玩儿，谁想一抬头，立马就吓得她把手中的花扔了。
“只有你一个？”
林乡视线转了几转，最终停在罗伊身上时，眼睛一眯，冷声道：“那个人呢？”
“啊，他，他去茅厕了，”罗伊咧着嘴干笑：“怕是昨晚吃的东西不干净，伤着胃了。”
“不过算时间也该回来了啊……”见林乡还是冷着脸，罗伊便踮脚往许恒离开的方向看了几眼，嘴上还念念有词：“该不会是迷路了吧？”
“毕竟你们家院子太大了。”她半真半假的抱怨。
林乡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想是已经看出她在撒谎，却不知为何并没有拆穿她，只突兀的勾了勾唇：“那我去找找他。”
“不必了。”
话音刚落，正被人谈论着的人就出现在了两人眼前。只见他不紧不慢的整了整领子，随即在脸上挂起一抹稍显歉意的笑：“打扰了。”
一脸的道貌岸然。
林乡此时竟是意外的好说话，瞅了许恒半晌竟然笑的更开怀了，浑然不在意这个人刚刚未经允许便在他的院子里走了一圈：“长的好看的人在我这儿的特权，总是比旁人要多一些的。”
说着，返回厨房拿上已经包好的包子递给两人，慢悠悠笑道：“慢走，不送。”
罗伊表面上镇定的接过，一只脚刚踏出林家大门另一只脚就朝着许恒踹了上去：“你看看你，被抓了个现行吧。”
她踹的干脆利落，却忘了脚还没好全，于是刚挨着许恒就倒吸了口气，然后着急忙慌的又收回来。
许恒笑睨她一眼，看她的脚并无大碍后便在心里默默数着罗伊会等多久才忍不住。
不出片刻，罗伊便咬着包子凑了上来：“那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啊？”
“有。”许恒回答：“这个林乡，并不像刘良云说的那样，只是个简简单单做包子的。”
“那是什么？”
罗伊眨巴着眼追问。
林乡包子铺是个三进院的宅子，只不过在设计上别出心裁了些，入门便是种了花草的院子和厨房，真正用来住人的房间却在后面，且这正儿八经的房间只有一间，其余的房间里则全是……
“人皮面具？！”
罗伊不由自主的加大了声音重复，眼睛也瞪大了些许。
许恒点头。
那些屋子里都没有点灯，又因为从来没人住过而缺少人气儿，所以即使是大白天也觉得阴森邪门，尤其是推门之后，入眼便是满墙栩栩如生的人脸。
三面皆是。
这些面具猛一眼看上去就像是长在墙上的人脸一般，眼神空洞面无表情，却正对着进来的人，像是无数个人同时盯着你看。如此诡异的画面，饶是许恒第一眼见时都被吓了一跳，但又很快镇定下来，借着门缝透进来的阳光看清了这些东西并不是真正的人脸，而是人皮面具。
只不过材质特殊了些，做工也很精细，所以看上去与真人并无二异。
许恒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看过去，发现其他房间内挂的也都是这些人皮面具，非要说出什么特点的话，大概是这些面具五官都很精致。
他甚至在某一个房间内看见了柳姻的脸。
不出意外的话，两天后他和罗伊的脸也会出现在某一间房间内。
所以这才是对顾客的长相有要求的真实原因吗……
许恒沉思。
“不是……”罗伊抖了抖浑身的鸡皮疙瘩，不经意低头看见手中的包子立马像甩荡手山芋似的又扔到了许恒的怀里：“这也太变态了吧！”
她哭丧着脸看许恒：“我一点都不想让我的脸出现在那里。”
许恒微微侧首：“那怎么办？难不成你想在那么多张人脸中一张一张的找过去，然后取走自己的吗？”
“……”
不想。
这个画面太吓人了，光是想想罗伊就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赶紧搓着两边的胳膊在原地蹦了两蹦，希冀能够甩掉大脑里自动生成的画面，甚至连许恒都被殃及，目瞪口呆的看着罗伊对着自己撇撇嘴，然后往旁边挪了好几步。
许恒委屈，可是许恒不说。
“不过……”罗伊离远了几步又问：“你说他要那么多人脸干嘛？还都得是好看的人脸……”
说到这里罗伊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我看他今日开门时用的那张脸也还不错，该不会也是假的吧？”
“这倒不是。”
罗伊说话时下意识侧了大半的身子看向身后的许恒，便没注意到路中间凸出的一块儿石头，被绊了一下，然而身子后仰的瞬间就被许恒眼疾手快的揽了下腰，免了她和大地来一次亲密接触。
直到两人都稳稳地站好，许恒才接着道：“我从后院回来时特地观察了他的脸，看起来不像是假的。”
“那就奇了怪了，”罗伊本还想道句谢，但见他似乎只是随手，并没有放在心上，自己也随着他的话接了下去：“你说他要是长得丑也便罢了，可我看他生的明明不错，干嘛要收集这些人脸啊？”
“个人癖好吧。”
许恒兴致缺缺，说完这句话后便换了话题，指着街两旁道：“难得今日有闲，想去哪儿玩？”
……
“摸着你的良心告诉我，”罗伊见他不想多谈自己也不做纠缠，抬脚刚打算继续往前走就听见许恒这么问，终于在短暂的沉默后真诚道：“我们哪天不闲？”
“不过既然你主动提出来了，我还真想问问你。”
她本来没想提来着，毕竟这事儿属于机密，自己虽然整日与许恒混在一起，但自知之明总还是有的，所以她一直恪守着这个距离，不该问的问题绝不多问一个字。可眼下这是许恒起的话头，算不得她僭越，便招招手示意许恒附耳过来：“这都过去多少天了？你还救不救人了？再过几日等廉医席反应过来，你就算有钥匙可也没用啦！”
“早就没用了。”
许恒不以为然：“早在钥匙丢的当天，圣上就被转移了。”
……
难怪前几日我说我忘了钥匙放在哪儿了你也不急，敢情这钥匙压根就没用啊！
罗伊满头黑线。
“那我们当初为什么要费尽心机的去偷这个钥匙啊？”
“为了打草惊蛇。”
许恒嗓音淡淡的：“将军府戒备森严，其内府兵更是由廉医席亲自训练出来的精英，一般高手想出这个门都不是易事，更何况我是要从将军府抢人。”
这也是为何北戎皇帝能安心将人拘在廉医席府内的原因。
许恒沉默了一瞬。
在他之前，黎国不是没尝试过要从廉医席府上抢人，硬拼也好，智取也罢，各种法子他们都试过，只不过无一例外地都失败了，所以许恒心里清楚，要想真正把人救出来，绝对不能是在将军府。
所以从一开始，他想要的就不是这把钥匙。
……
行吧！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罗伊转转眼珠，尝试捋清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廉医席被偷了钥匙，势必会第一时间转移囚犯位置。但他作为一个武将，好战是刻在血液里的天性，一定不会满足于仅守好一个已经沦为阶下囚的皇帝，所以他一面在背地里转移囚犯，一面调来了更多的兵力负责将军府的守卫，试图给偷盗者营造出一种“你们的皇帝依然被关在我府内的假象”，明面上是在以更多的兵力唬着他们知难而退，实际上却是在等他们自投罗网。
虽说被转移之后的牢房守卫比之从前可能并不会松懈多少，但相较于廉医席更为关注的将军府，这个新牢房就会有许多破绽，而许恒在等的，就是这些破绽。
至于如何得知圣上被关在了哪儿……
“刘良云？”罗伊小声求证。
“对。”许恒点头，瞅见街边有卖钗子的顺手拿了一支放在罗伊头顶比划：“这钗子还挺好看的。”
罗伊轻易被转移了注意力：“唔……”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左右晃了晃脑袋：“有点儿艳了吧？”
说罢，又嫌弃的透过镜子瞪许恒：“你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审美！”
许恒：“……”
难得看到许恒也有哑口无言的时候，罗伊觉得稀奇，透过镜子多看了好几眼才抬头想接着嘲笑他，谁想抬眼的前一秒竟被镜中猛然闪过的一道光晃了一下眼。
她定睛，看见身后朝两人靠近的人影手上一闪而过的匕首。
“小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