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苌芙的笑意戛然而止,顿时,气氛就有些尴尬。
她当时是在月清坊说的这句话,形容的是那些极个别闷骚的客人,可不是指的秦言尘。
她……她这可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温苌芙清了清嗓子,当即转移视线,笑意僵硬,“这……是误会,误会。”
凉风习习,温苌芙渐生的燥热被风吹散不少。
大约是裕昌公主感到场面一度的尴尬,她清了清嗓子,“对了,听说君寒桑如今住在尚书府?”
裕昌公主眨巴着眼睛,“我听闻那君寒桑最是才情。不论是字画亦还是长相,皆是赏心悦目。这传闻,可是真的?”
温苌芙点头,丝毫不加掩饰君寒桑优良的个人特性。
像君寒桑这样的人,才是她最为欣赏的人。
以字画换酒钱,以闲情度终生。
温苌芙温和说着,“公主,不过他如今已睡下了,你若是想见他,怕是得明日。”
裕昌公主倒是也不扫兴,摇首,“我不想见他,只是随口罢了。”
她从摇椅上坐起,握着温苌芙的纤细的手腕,“咱们快些走!我听闻今晚那变戏法的班子只是暂且在京都停留,明日便要往别处去了。”
温苌芙对戏法并不感兴趣,戏法戏法,到底是假的,不过只是为博得眼前一亮、观众喝彩罢了。
那淡蓝色的灯笼一路被秦言尘提在手心里,一路,七转八折,才出了尚书府。
星辰璀璨,月光朦胧。
京街上亮如白昼,灯笼已是吩咐了婢女先行放在马车中。
北秦盛世,车水马龙,繁华四处,百姓安居乐业。
温苌芙隐隐有些欣慰,环视着这夜景,墨蓝色湖畔,杨柳旁摆着各式各样的纸灯笼、簪子、面具、铃铛等等。
一阵喧嚣,熙攘,温苌芙和裕昌公主还有秦言尘被挤散。
她松了口气,渐渐走到人稀少的一旁。
正是坐在街边小贩处,卖着可口宵夜的地方。
她支颐着,目光随意偏向了西北方。
西北方处,衣着鲜红色交领齐腰大袖衫的唐七庭正在小贩前,眸光流转,巧笑倩兮,谈笑间,艳丽绝色。
唐七庭鲜艳,似染着鲜红血色的腊梅,又似寻常乡野的红花,进了宫,便就成了富贵红艳的红牡丹。
“那不是……”温苌芙喃喃,不是唐七庭么?
她将目光继续投向唐七庭。
只见,唐七庭拿起那一枚步摇。
那步摇样式倒是别致,以蓝白珠玉缀之,簪首垂挂部分是一串串细小冰凌花的形状,但材质普通,只不过是些普通宝石和普通玉质的组合物罢了。
她轻抚着那簪子,眸光却是难得的温柔。
此刻,街边小贩又拿出一盒锦盒。
锦盒之中是与那簪子样式一模一样的冰凌花,和原先那步摇略有不同的是,点缀的宝石光泽亮丽,而珠玉冰凌花材质,则为上等和田玉,看上去毫无杂质,真如那冰凌花的清雅高贵。
温苌芙好奇的注视着那唐七庭,唐七庭摸着发髻上的金步摇,拿下那真可值千金,真乃典雅的金步摇,转而将那锦盒之中的步摇插在发髻中。
金步摇拿下之际,唐七庭多了几分的清丽。
当带上那冰凌花步摇之时,她又是多了几分的清妩。
“温二小姐,当真是巧。”
温苌芙身后不知觉传来井郁世子的声音,她缓缓转身。
井郁世子已是换了一身衣裳,不同于前两次见面时的黑衣红袍,如今多了几分的雅致,蓝白大氅长袍,直裾广袖,当真仙逸。
“井郁世子。”温苌芙起身。
井郁世子手中拿着一坛女儿红,坐在了温苌芙的身边,甚是洒脱。
“怎么就温二小姐一人?”
井郁世子将女儿红倒在这方桌的瓷碗上,又将那瓷碗推向温苌芙的面前。
温苌芙抿嘴笑着,解释道,“人群熙攘,本是同裕昌公主和五皇子一齐夜游,因前方热闹,是以走散了。”
井郁世子点头,将目光又凝聚在了方才温苌芙看着的方向。
那方向,唐七庭已是命人将银两付给了那街边的摊贩,正是转身之际,她已是敛了大半的笑意,渐而变得端庄。同温苌芙等人几目相触。
桃花飘零,隐约,让人误以为不远处的唐七庭是乃画中仙、水中月……天上人。
唐七庭转身,凑巧,裕昌公主同秦言尘也是发现了温苌芙,双双朝着温苌芙走来。
“苌芙,我这一转身的,你就不见了。”
裕昌公主舒展开眉目,也坐在了温苌芙的身边,有些累的气喘。
又盯着看了眼井郁世子,犹疑,“你们这是?”
裕昌公主打趣,“苌芙,你这该不会是偷偷弃了我和我五哥哥,和井郁世子对酌吧?不过,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一张四方的方桌,正好也凑齐了个人数。
秦言尘也入了座,坐在温苌芙的对面,左侧为裕昌公主,右侧为井郁世子。
温苌芙解释,“只是有过两面之缘,又恰巧遇见。想来井郁世子也是和公主一样,皆因这变戏法的班子而来。又或者,许只是井郁世子夜游京街饮酒赏景罢了。”
裕昌公主倒是不信这说辞的。
她眼角似是督见一抹清丽,看向唐七庭离开的方向,隐隐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
裕昌公主故作松了口气,想是逗逗那井郁世子。
她端过了温苌芙面前的那一碗酒,解渴,一字一字玩笑道,“井郁世子,你这莫不是……是来寻仇的吧。”
原来——
三年前,井郁世子正值风华,不知何故得罪了刚入宫廷不久却盛宠当头的庭妃娘娘唐七庭,一日,唐七庭在明承帝寿辰宴席上,施了两句言,井郁世子便被令披上甲胄远赴边关,这一走,三年便是甚少回京都。
一走,井郁世子几乎都是在边关度过三年黄沙。
如今,三年而过,井郁世子已冠玉矣。
女儿红酒香醇厚,井郁世子又给秦言尘倒了一碗,并不言语。
夜间酒香、花香、脂粉香,还有酥炸的美食香,缭绕。
井郁世子痛饮女儿红,秦言尘道,“我那宫中桃花树下,还埋着三年前你奔赴边关前亲酿的酒。改日,我再亲自送到你府上。”
井郁世子怅笑了一声,重重拍着秦言尘的肩膀。
“那酒就先放着吧,等何时你成家,再开坛饮之不迟。”
又想起一事,井郁世子搭着秦言尘肩膀道,“听说姑母已经开始为你物色正妃人选了?如此说来,想来不日皇上就会册封你为亲王了。”
温苌芙打量着秦言尘,心想古人为婚事一事还真是着急。
秦言尘才十九岁,明年二十岁便可以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像她这样还未定亲的女子,家中往往在十三四岁时便留意好人家,更有甚的,更早的也有之。
“往后的路,便更难走了。”井郁世子沉吸着气,提及,“听我父亲说,这两年有不少人暗地里要害你,宫中有姑母在,宫外还有王府,我在外时也不担心你。”
“只是最近……那些人已经将目光盯在了王府上。想来,是要开始除你羽翼了。”
井郁世子轻道,语重心长,斟了清酒,几杯下肚,“前两日父亲还同我说,抓到一个老仆人在父亲卧房偷放了龙袍。若是发现不及时,怕是早有人早早的来王府搜查了。”
温苌芙只管听,时不时的夹菜,如今井郁世子当着她的面就说了井王府的事情,还不知道是什么心思呢。
果不其然,井郁世子问向她,“温二小姐,你觉得,会是何人指使?”
温苌芙挑眉,皇家争皇位本就血腥残酷,手足同胞尚且还能算计,更何况是算计旁人?
她饮了杯酒,面不改色,“既然是欲除羽翼,那不是政敌,就是廷安王。”
说罢,笑了声。
温苌芙缓缓道,“不过,井王府的政敌……几乎都是廷安王一党吧。”
裕昌公主的神情也凝重了起来,“这是何人指使的?难不成……真是三哥哥?”
井郁世子呵笑一声,缓缓摇了摇头,“只是政敌,同廷安王无关,公主不要多想。”
温苌芙听着裕昌公主的问题,又想起那一日在月清坊设宴的光景。
如今想来,裕昌公主尽管有个会赚钱的脑子,到底也还是个重情义的人。
“罢了,不提那些。再过两日,等我进宫给姑母请安时,再去寻你喝酒。”井郁世子也夹着些小菜,看向温苌芙,“温二小姐,过两日,不如一同前去?”
温苌芙回神,眼中滑过一丝错愕,“我去作什么?”
井郁世子轻松笑道,“和我去同五皇子一块饮酒。”
温苌芙失笑,低声笑着,点了点头,立即是应了下来。
裕昌公主好奇着,还未明白两人所说的话,思绪就被井郁世子给牵动。
那井郁世子和秦言尘说着边关的景象,说一日南秦军队有两将领来挑衅,双方刀剑相向,不打不相识,还围着篝火烤羊腿,把酒言欢,一解家乡的相思意。
温苌芙静下心来,也就同裕昌公主坐在一旁,听着边关男儿事。
温苌芙静静的听着,伙计又端了宵夜小菜清酒上桌,她也就继续喝几杯清酒解愁。
忽而想起,当年她出任务时,可没有和对手把酒言欢相思意的时候。她几次枪林弹雨死里逃生,前几次敌人死了,最后一次,她死了。
想着,她自嘲摇了摇头,又是饮酒。
这一饮,便是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