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霞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昏暗的灯下，一把稚嫩的声音在浅唱低吟。这声音穿透了午夜的静黑，声音虽小，却听得人柔肠百转。正当歌唱的人沉醉于期间，忽然有个尖锐的声音响起：“谁还在这唱歌？这都快要入宫了，还不晓得规矩吗？”周公公让人不得安生的声音吓得帘内的歌声马上停止。
死一般的寂静在屋子里回荡。婉香翻了个身，很想再哼两句歌壮壮胆，但是周公公的声音又在耳旁响起。谁都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即使是白嫲嫲也不敢。周公公的手段，婉香是见识过的，那几个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小宫女，直到现在，她们的惨状依然叫人不寒而栗。
一直躺在婉香身旁的兰儿翻了个身，在婉香耳旁轻轻地说：“婉香姐姐，我睡不着觉。一想到明天就要入宫见老佛爷，我就紧张得浑身发抖。你能不能再轻轻地哼一首小曲儿给我听？
婉香摸摸兰儿的头，用轻得几不可闻的声音安慰她：“不行啊！刚才周公公已经在骂人了。如果我还不识趣，恐怕要人头落地呢。”接着，婉香把兰儿搂进怀里，继续安慰她：“别怕！进去以后有我呢！只要我们事事小心，老佛爷也不会故意刁难咱们。”
听了婉香的话以后，兰儿总算稍微宽心点儿。她像小猫一样，依偎在婉香的怀里。婉香抱着兰儿，轻轻地拍打她的肩膀，安慰她。其实，对于进宫这件大事，婉香心里也完全没有底。皇宫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也只是从教导宫女礼仪的嫲嫲们嘴里听来的。但是从众人对老佛爷的畏惧与恐惧，大概可以知道，进宫以后，日子会很难过。
晨光熹微，窗外的鸟儿早就起来了，站在树枝上喳喳叫。婉香和兰儿匆匆忙忙从床上爬起来，稍微整理了一下乱蓬蓬的头发，就到白嫲嫲那儿应卯。今儿个，没有人敢迟到，因为这是众宫女候选人进宫的大日子。
白嫲嫲早就到了大厅候着大家。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太监从外头进来，在白嫲嫲耳旁讲了几句后，垂手退到一旁去。白嫲嫲令一宫女拿出花名册，宫女们听到自己的名字，一个个垂手低眉，走到白嫲嫲面前行李。等所有人的名字都点完了，白嫲嫲才从台阶上走下来，神情倨傲地看着众宫女，过了好长时间 ，才用
冷冰冰的声音说：“刚才小贤子来禀报，说昨天夜里很晚了，还有宫女偷偷哼小曲儿。这件事惹得周公公很不痛快。”说完，白嫲嫲冷冰冰的眼神停留在婉香站着的位置上。
婉香和兰儿心里有鬼，又被她看得寒毛直竖，大气都不敢透一口，更加不敢抬起头来和白嫲嫲目光相接。白嫲嫲走到婉香身旁，一边用手帮婉香把散乱了的头发拢起来，一边冷冷地说：“宫里的规矩是一定要遵守的，我们这些宫里的老人尚且知道要尽心尽力为老佛爷卖命，何况是你们这些黄毛小丫头？”她用尖锐的指甲在婉香吹弹得破的脸皮上弹了一下，用凌厉的眼神瞪了婉香一眼，慢悠悠地走到兰儿身旁。此时，兰儿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一软，整个人倒在地上。
“哼，我还没开口就慌成这样，看来昨晚唱歌的人，一定就是你！，”白嫲嫲地狱幽灵般的声音仿佛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叫人心寒！接着，白嫲嫲朝一直站着的小贤子横了一眼。小贤子马上心领神会，往前走了一大步，高声叫：“来人啊！把兰儿带出去。”
这个时候才被带走，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兰儿不能入宫。被挑选进宫，接受过严格的礼仪培训的女孩子，除了入宫以外，再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摆在兰儿面前的，除了死路一条，再也没有别的。
离开家乡以后，等待进宫的这段日子，婉香一直与兰儿同吃同睡，互相扶持。这种孤独与患难中滋生的友情比任何时候都来得珍贵。现在，兰儿有难，无论如何都要救她！
眼看两个粗使宫女如狼似虎地走过来，要把兰儿架出去。婉香挺身而出，站在兰儿身前，把两个老宫女挡了回去。
白嫲嫲没想到婉香如此大胆，气得大声呵斥：“大胆！还没进宫就敢违抗命令。”
婉香连忙跪下，说：“白嫲嫲，小婢虽然胆大，但也知道规矩。要不是情急，断不敢拦两位姐姐的。”
“哼，本嫲嫲要教训一下兰儿，与你何干？”
婉香连忙给白嫲嫲磕了个头，说：“白嫲嫲，您冤枉兰儿了。昨天夜里，是我在唱歌，不是兰儿。”
“你胆子好大！居然敢违抗命令，三更半夜不去睡觉，唱的什么破歌儿？”
“嫲嫲，我唱歌是情非得已。”
白嫲嫲翻着白眼，对婉香的话嗤之以鼻。
“昨儿是中元节，本应祭祀鬼神。可入宫在即，婉香与兰儿未敢做拜祭鬼神之事。想他日伺候老佛爷，过中元节的时候，老佛爷必定会祭拜鬼神，若是能用佛偈为老佛爷开路，免受各路小鬼的侵扰，岂不为佳？”
听婉香说得头头是道，白嫲嫲不禁开始对这小丫头另眼相看。
“你说得有点道理。但你哼小曲儿，难道小鬼就会自动自觉让路？”一直坐在旁边半生不哼的周公公听婉香说得煞有介事，忍不住开声了。
婉香年纪虽然小，但父亲曾经当过官，母亲也知书识墨，对婉香这个掌上明珠也很着意培养。要不是父亲耿直得罪了人，被罢官以后一病不起，婉香还是容家的大小姐。官宦人家长大的孩子，最会察言观色，婉香也不例外。她见周公公对自己的话题感兴趣，连忙添油加醋地往下说：“那当然啊！还没进宫之前，我家附近就有一个大寺院。寺院里住着得道高僧，他曾经教过我驱魔之法，其中一个方法就是在阴气最盛的时候，用阳气最足的歌声驱赶鬼怪。”
“嗯，昨儿你唱歌的时候，确实是阴气最盛之时。可是，怎见得你的歌声真的能够驱鬼？”周公公在宫中多年，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没见过？听婉香虽然说得头头是道，但未必就是真的。
婉香继续卖力表演：“这您就不知道了！我虽然只是在唱歌，但我师傅说，我出生的年份是阳气最盛的茂午年，月份是午月，时辰是阳气最盛的午时、这三个阳气最盛的时候出生的人，才有唱歌驱鬼的先天条件。正好，我与我师傅能够相遇，能够认识他并且学到这种本领，也是奴才的一场造化。”
周公公对婉香的话虽然将信将疑，但听她说得也有点道理，再加上昨天晚上那歌声其实蛮好听，如果让她以后在老佛爷面前哼哼小曲儿，没准老佛爷一高兴，还能得点赏赐。这样一想，周公公对白嫲嫲说：“既然婉香有这种能力，本公公暂且不计较她和琴儿的过错。”
白嫲嫲是个最信鬼神的人，听婉香这么说来，巴不得放了她和兰儿。现在周公公开了口，当然马上命令手下的人放入。
兰儿本以为这次一定没命，没想到居然又被放了回来，虽说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但再见到婉香的时候，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直到两个促使宫女把她带回的时候，两条腿还在不停地哆嗦着。
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侯门尚且如此，何况深宫？老佛爷虽然没见着，但老佛爷身边这些如狼似虎的奴才，两个弱女子真的是看透了。再过几个时辰就要入宫，到时候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夜，渐渐在时空中蔓延。宫女们全都侯在地安门外，等天明时，神武门才会开启，到那时，就是新进宫的女孩子们正式成为宫女的时候。虽说刚刚过完中元节，但中秋将到，风染秋霜，体质稍差的几个宫女咳嗽连声。婉香和兰儿站在轿子外头，看着满天霞光，真真不知今夕何夕？
看着星星渐渐从云层中探出头来，几个小太监从午门走过老与周公公汇合。白嫲嫲看到这几个太监后，一向老练的她竟然显得有点局促不安。婉香几乎可以判断，来的这些人必定有大来头，说不定，还能在老佛爷面前说得上话。但婉香对于这些有权柄的太监并无好感。在婉香的心目中，权势只是浮云一样转瞬即逝的东西，即使能够抓在手里，付出的代价必定更加惨烈。她的父亲就是一个绝佳的例子。婉香之所以来到这里当宫女，并非本意，而是命运的安排，她亏钱了伯父全家人的情意，不得不以身相还。如果可以，她更愿意做个与世无争的小女人。
夜已深，除了偶尔有宫女咳嗽的声音，再无别的响声。婉香脑海里不停地闪过那首熟悉的歌，那旋律在脑中再也抹不掉。那一个深沉的夜，那个为她唱着歌儿的人，他现在何方？想起了他，婉香情不自禁地伤心落泪。
这次入了深宫，什么时候才能够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