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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风沙
扶风歌
某在斯
2683

翌日,挽月没等踏歌进屋就自己起身梳妆,她穿了件月白色荼蘼纹样的上襦,配水波纹柳色软绸长裙,随着她的走动,那水波似乎在轻轻流动,这裙子原是她一时兴起去衣局让出色的绣娘定制的,每一个水波纹都是颜色略有区别的银线缝制,只是丝绸容易勾丝,她也不爱这般端正的长裙,压箱底的时候多些。

挽月用朱红色在自己的眼角点了一朵梅花,随意地在脸上扑了些粉,用螺子黛画眉,没有点唇。踏歌进来时,挽月袅袅婷婷地起身:“走吧,去看桑若姑姑。”

“公主只带了羊脂白玉镯和紫翡翠步摇,配这身衣裳太素了些,”踏歌欲言又止,“还有这梅花……好看是好看,多少有些轻浮,妆容也不大好。”

挽月停下步子,回身一把捂住她的嘴:“我是谁?”

“公主。”踏歌含糊不清。

“我能不能自己选衣服?”

踏歌不动,挽月眼珠一转,手上移把她鼻子一起捂住了,踏歌猛点头。

挽月这才心满意足地放开了她:“以后不要对我的决定指手画脚的,明白吗?”她说这话时,无端生出几分压迫感,踏歌也不敢多劝。

挽月起得早,到桑若那的时候她才堪堪起身,桑若是当今皇帝的姐姐,先帝在时她便远嫁给了郡王,一年中只有一两次能回王都,每次只待三四天便走。挽月福了福身子,桑若一叠声让踏歌扶她坐下,说了句“等一下姑姑”,就回内室梳妆了。

小时候挽月最爱同桑若玩耍,她还记得桑若当年骑在马上弯下身去采花,将花别在乌发上,看到有人偷看,就远远地把花抛出去,娇艳的花朵再美,也比不得马上那个纵情大笑的女子明媚。

桑若只是随心所欲,今日想打秋千,明日想扮小公子去赌坊来上两把,顺道调戏一下教坊的那些小姑娘,先帝每每让她恪守本分,桑若收敛两日,又玩去了。

年幼的挽月看着她,心里觉得万分羡慕,只恨自己太小,不能与姑姑一起出游。

曾经的桑若是名动王都的公主,来求亲的人能从宫门口排到城门,桑若最后嫁了个比她大二十岁的郡王,让追求者们伤心欲绝,听民间传闻,还有人为她削发出家的。

挽月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她听到皇祖父说的那个郡王不安分之类的话,她心想,桑若姑姑天生骄傲,要她嫁给这样一个人定是不愿意,会反抗的。与她所料不同的是,桑若没有二话,立刻收拾了东西嫁了过去,路途遥远,她出嫁时满面微笑,那样的笑脸曾是王都多少富贵公子梦中都想见的,从今往后便只属于那个幸运的郡王了。

桑若姑姑是喜欢他的吧,挽月想。

“挽月。”桑若从内室出来,轻声细语嗔怪道,“这么一大早就过来了。”

“嗯。”挽月笑道,“一年多没见姑姑了,挽月很想你。”

桑若的眼角爬上了皱纹,她如今穿得也是暗紫色,青灰色这类老气横秋的颜色,她明明还很年轻的,挽月鼻子一酸,连忙掩饰:“姑姑怎么穿着这么素净,首饰也不戴了。”

桑若:“北郡那头日子艰难,土地贫瘠长不出东西,这几年越发不好。百姓过得水深火热,我身为郡王妃,自然要以身作则,勤俭些。”

挽月:“难怪呢,宫里的人都说北郡风沙大,我瞧姑姑似乎憔悴了,也黑了不少。”

桑若端起茶杯抿了口:“昨日我刚回来,想见你,宫里的人说你病着,今日可好了?”

“好了。”挽月忙答道,“受了风寒而已,热性已经过去了,前些日子刚立秋,我贪凉便病了。”

“挽月,”桑若笑吟吟的,“跟我就不要说谎了,我知道你去做什么了。”

挽月心虚地看了她一眼,目光相接又马上转开眼。

“这些宗室的孩子里我最疼你,因为你最像我。可姑姑有句话不得不跟你说,”桑若说,“身为宁安的公主,自己再怎么爱玩,怎么荒唐都不要紧。但是公主的责任,你必须要担起来,你什么都可以开口要,就是不能奢望自由。”

“像姑姑嫁给那个老头子吗?”挽月嘟囔,“皇祖父说过永不和亲的。”

“那不是和亲,是我自己向皇上求的。北郡王狼子野心,封地又远离王都,我嫁过去可以盯着他,是我自愿的。”

“我以为姑姑活得自我,最明白挽月心里想什么,如今也开始教导挽月了。”挽月道。

“月曜实力强大,你嫁过去会过得好的。”桑若道,她伸手想去拉挽月的手,被对方躲了一下,桑若愣了愣,随即苦笑:“我晓得你不爱听这些,以后你慢慢会明白的。”

“姑姑,父皇现在被那个狐媚子迷的五迷三道,朝政也不管了。就算我同意去月曜和亲,也只是一时的,以后会出现比这更严重的问题,是和亲解决不了的。”挽月握拳,“与其这样,还不如鱼死网破直接开战的好。”

“挽月!”桑若摇摇头,竖起一个指头放在唇上,“虽然和亲的诏书还没下,姑姑觉得你还是早做准备的好,想想开。”

“说了半天,我与姑姑还是说不到一块去。我不想和亲,也不想嫁人,我不需要男人也可以活得自由快乐,我此生就不是为嫁人相夫教子来的。我有很多事要去做,我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我要去看天下的风景,去感受快意恩仇,而不是被囚在宫里,或是囚在某个男子的宅院里与其他女人勾心斗角争夺男子的爱,我不会为别人而活。”挽月气鼓鼓地说了一大段,站起身,“桑若姑姑,挽月累了,先告退。”

桑若沉吟着,没有出言挽留,直到挽月的脚步声远离,外头进来个嬷嬷道:“王妃,挽月公主走了。”

“嗯。”

“从前公主与王妃最是亲近,怎地现在连半个时辰都待不住。”

“她活得不痛快,我明白的。”桑若低头把玩手上的银镯子,镯子已经不亮了,看起来是个老物件,桑若看着银镯,眼里泛起柔情,“我这些年无数次的后悔,我总是梦到当初和他在一起的那些日子,若是当年他要我跟他走的时候我答应了,或许就是另一番光景。”

嬷嬷慌忙:“请王妃慎言!”

“我连说句话的权利都没有了吗?”桑若冷笑,“我端庄,贤淑,我已经放弃了那么多东西,现在连句假设都不能有了。”

嬷嬷急忙跪下了。

桑若有些心烦地微微闭上眼,便看到那个背着长剑的白衣少年在桥上笑着向她伸出手,她的嘴角绽放出温柔的笑,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少女时光。她缓缓睁眼,先前的怒气已经完全消失不见,眼角的皱纹为她添上了许多亲和力。

“嬷嬷起来吧。”桑若道,自己也起身,慢慢地向外走去。嬷嬷赶上来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王妃想上哪去?”

“去找皇兄。”桑若淡淡道,“替挽月求个恩典。”

“这……”嬷嬷犹豫,“陛下的脾气王妃清楚,已经决定的事情不好改,恐怕不爱听这些。”

“我都明白。”桑若苦笑,“我自己过得不好,看着挽月的将来很是难过。她若是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我心里便也觉得略暖些。”

她在熟悉的路上走着,每一个见到她的宫人都向她行礼,喊她“王妃”,不是桑若公主,从前那个桑若已经死了,旧事好比做梦一般。纵然在心里将那人的面貌描摹地清清楚楚,她再也没有见过他。婚礼上她盖着红盖头,看不清人群,却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他,罢了,就当这身喜服是穿给他看的吧,少女时的桑若心想。从此以后,她一个人度过春夏秋冬,王都来的桑若公主逐渐消失,连同那一场江湖大梦,一起被埋在了北郡恣意的漫天黄沙之中,再也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