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债？”秀玉婶暗中瞧了一眼苏袖，只见这丫头一脸的平静，毫无波动，心里暗暗赞叹。小姑娘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否则哪能这么淡然？
“好端端的，怎么会欠了债？”
大娘叹息一声，听着外面的吵闹声，小声解释道：“大朗不是给人家做采买吗？据说账目有些对不上了，今儿那府上的管家就过来找事，说是大朗自己贪了那些钱财。数目差得有些多，我都不敢跟你们说啊！”
这时就听见外头那位管家不疾不徐地说：“顾老爷子，咱们周府也不是成心跟您过不去。但是这事儿，根源始终出在您儿子的头上，凡事总要有个说法才行吧？这与账目上差下的五十两银子，您是打算现给呢？还是分开了日子还啊？周府不是不讲道理的人，钱、好商量，但是顾朗这人，却是不能再留在周府了。”
顾朗不甘心地辩驳道：“那些银子根本就没有到我手里，你们这分明是诬赖！”
管家拿出了账簿，在上面用手指轻轻地点了几下，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反而笑着看他，提醒道：“这上面每笔支出，都有顾朗你亲手摁下的手印。你要是有什么意见的话，我倒是不介意与你对簿公堂。”
一说起官府，顾朗就噤了声。毕竟谁都不想好好的吃官司。可是顾家虽然一直开着一间杂货铺，不过收入只不过刚够顾家平日生活罢了，哪有积蓄五十两银子那么多？这么多的银子，足够乡下人买好几十亩田地了。
见这一家人都陷入了沉默，管家就意味深长地转过头看了一眼他们的杂货铺，说道：“虽然我也有些于心不忍，不过顾老爷子，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这杂货铺子抵给我们周家。”
他又扫了一眼这正屋里头，摇头啧叹：“也包括这院子。”
要知道在镇上买这样一座小院子，也是要花不少钱的。虽然这院子并不值五十两银子，不过到底是顾五叔打拼了大半辈子换来的。顾万山忧心地看了一眼顾五叔，问：“那要是分日子还钱呢？”
管家向旁边一伸手，家丁递给了他一个算盘，他伸手在这上头拨弄了几下，算了个清楚后，就又比了个数。看得在场的几个人都是一惊。
“分开还钱，当然可以。不过要另外算利息，算上利息的话呢，就是这个数了。”
比之前足足多了十两银子。
顾五叔只是一个劲儿地叹气，说不出话来，而顾朗和媳妇都埋着头不敢啃声。顾万山眼瞧着五叔面临绝境，实在于心不忍，直愣愣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吓得管家和家丁三人还以为这壮实的汉子要打人了。哪知他站起来之后，闷不吭声地走进了里屋，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边泪眼婆娑的顾大娘。
进来之后，顾五叔径直走到了苏袖的跟前，对苏袖说道：“苏丫头，叔……有个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苏袖是个明白人，他一开口，苏袖就知道他要说什么。当即浅浅地笑了笑，抬眼看着他：“万山叔想拿婶子赚的那点钱先借给顾大伯还债，是吗？”
顾万山一哑，长叹一声。这个汉子苦笑着道：“叔知道这些钱都是你做的绣活儿好才赚来的……”
“趁着婶子也在，我给叔婶把话说清楚了吧。我对钱财，不求多，只想在秀山村立足，别无他想。叔婶对我有恩，就算是拿去借给顾大伯还债，我并无意见。”苏袖顿了顿，接着说道：“可是叔婶有没有想过大娃和二娃？两个孩子马上就到了去学堂的年纪，寻常人家的孩子，早就在几岁的时候启蒙，而他们却还在村子里面做农活儿。这样拖下去，叔婶希望他们出息的心愿，什么时候才能实现？”
没人不会想着让自己的孩子有出息，秀玉婶和顾万山同时沉默下来，就连大娘也抹去了眼泪，连连应道：“苏丫头说的不错，你们得为自己考虑。家家户户都有难事，可别把一家人的麻烦变成两家人的事。”
顾万山：“可是五婶啊，你们当年为了买这个小院儿，在秀山村里头连个住处都没给自己留。要是真的把院子卖了，你们住哪儿啊？”
这个问题着实是个现实问题，顾大娘只要一想这事，就满心的忧愁。一时间，里屋和外屋都没了动静，能听见的就只有一声接一声的叹息。
片刻的静寂之后，苏袖突然起身，在秀玉婶和顾万山都没来得及阻拦的情况下，拉开了里屋的门走了出去。
一个举止温雅相貌又出众的姑娘出现在面前，管家和家丁的目光自然都被吸引过去了。方才虽然也有见着她，不过为了跟顾老爷子谈正事，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上一眼。
这一瞧才发现，这姑娘丝毫都不比自家小姐差。
苏袖成功地引起了周府管家注意后，客气地颔首，彬彬有礼，给人印象极好。她见管家朝她拱了拱手，便盈盈笑着说道：“听闻周府的小姐要出嫁了？喜事一桩，先跟管家道个喜了。”
“哎！承蒙姑娘吉言！”管家同样客气地点头回礼，喜滋滋地说道：“我们周家小姐那在镇子上可是出了名的俊俏，只是近日遇着件愁事，所以最近一直愁眉不展的。嗨~叫人为难！”
苏袖：“可是为了没有合适的嫁衣而苦恼？”
管家眼睛一亮，“哟！这事儿，姑娘也听说了？”
“当然。”苏袖做了个请的手势，让管家在火炉边的凳子上坐下之后，她才也跟着坐到了管家的对面，风轻云淡地说：“大红的嫁衣，自然要用上好的料子和最精细的细线，配上江南最流行的绣样和精湛的绣坊手艺，刺出龙凤呈祥，点碎花做配饰。这样，想必贵府的小姐一定能入得了眼了吧？”
管家连连点头，嗯了一声：“好是好，不过……姑娘你有这等手艺？”他狐疑地在苏袖身上扫了几眼，摆明了是有些不相信她。
而苏袖最擅长的，就是打人的脸。她对管家的权力倒是有些质疑：“管家这话问的好，那我也问管家一句。若是我有能力让贵府的小姐解了忧愁烦恼，这五十两银子，能不能一笔勾销？”
管家吓得张口，连连摆手：“这可不……”
“其实要说这账目能不能对上，只要找贵府管账的核对一下就行。这手印虽然按了，但是上面的字迹有没有被改过，咱们找个人鉴定一下即可。到底是谁动了手脚，管家心里头应该有数才是。”
那账本又被苏袖翻了翻，丢回了管家的手里，脸上的笑容越发璀璨了。“管家是个识大体懂大局的人，这其中的关节，还需要我再多说吗？”
管家将那账本在手心里头卷了卷，看着苏袖的目光变了又变，深沉了许多。他意味深长地说道：“难得遇上个聪明人，不得了啊。”
“看管家应该也是个能管事儿的，这事还是要您来拿主意才行。”
明敬暗逼，苏袖的本事让这周府的管家叹为观止。他心里琢磨着，顾朗这事的确是有些猫腻，底下的人做事他偶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这么过去了。如今碰上的虽说不是个硬茬，但也足以叫人头疼不已。
没办法，管家整理了一番情绪和心思，竟也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成，那就这么决定了。要是姑娘不能让我们小姐满意的话，这五十两可就不给几位拖延的期限了。到时候，这院子就直接抵给我们周府了！”
苏袖道：“可以。不过既然要做好的嫁衣，这上好的布料和丝线当然是少不了的。这穷乡僻壤的，我们也寻不着上好的料子。还得管家亲自跑一趟了！”
敢这么理直气壮地提要求，苏袖的确是胆子大的头一个。她当然知道，既然做了管家，就得打点府里上上下下的事，还要讨主子的欢心。只要这事一办成，好处自然是主子赏给他的。周府管家正是因为心知肚明，所以才对苏袖的要求格外宽容。
见事情有转圜的余地，顾万山和秀玉婶都从里屋探出头看着那位周府管家。只见他点头应道：“这不是什么难事。闲云布庄有的是上好的布料，都是从云城进回来的新料子。稍后，我就差人给姑娘送过来。在这儿，我先问一下姑娘何时完工？”
苏袖反问：“你们家小姐何时出嫁？”
“年后正月，喜庆的好时节。”
“行，那稍后记得连你家小姐量身的尺寸也一并记录送来吧。”苏袖抬头看了一眼屋外的天色，端着客气不失礼的微笑道：“我们傍晚要赶着回家中，还请管家早些去安置，免得耽误了时辰，路上不好走。”
这是要赶人？
周府管家也没生气，站起身来对着几人客气地拱了拱手，还跟顾五叔告了个别：“那我今儿个就先走了，稍后会有人来送东西，还请姑娘耐心等待。”
苏袖颔首：“这是自然。”
等这管家离开了，苏袖才像是松了口气，整个人都塌下来，显得格外无力。顾家的几个人忙凑了过来，个个都关心不已。
秀玉婶心里一急，忙道：“你这傻孩子！怎么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呢？！自打你跟了婶子，遭了多少罪啊……”
顾万山不知道说她什么好，手里来回捋着自己的烟锅，看起来格外地不安。
顾老爷子看起来更为难，他对苏袖直言说道：“丫头啊，不行就不要勉强，我一把年纪享福享得差不多了。儿子担的苦，当爹的总要帮忙受一点。”
这一群人里面，也就那位大儿媳没什么愧疚感，怏怏地说道：“早之前求你不肯，现在倒来做好人了……”话刚说完，顾大娘就一巴掌呼了上去，啪的一声耳光很是响亮。
“明明是你们做事不周连累家人，现在有人替你们解围了，就敢挺直腰板说出这种忘恩负义的话了？！”大娘的口水都要喷到儿子和儿媳的脸上了。她絮絮叨叨骂的两人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趁着这个间隙，苏袖被顾万山和秀玉婶拉到了一旁，两人都追问她：“傻丫头，你真的想好了吗？”
“婶子，万山叔。”苏袖笑了笑，宽慰地拍了拍他们的手背，说：“大娘说的没错，别让一家人的麻烦，拖累了两家人。可既然我能解决两家人的麻烦，又何乐而不为呢？”
她到底不是铁石心肠，对自己的好人她会感恩一生。而那些让她痛苦的人，定要让他们后悔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