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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一枝独绣
九天霜华
5009

夜半时分,秀山村家家户户都熄了灯火,早早地入睡。整个村子陷入了一片黑暗里,可唯独村口一户人家仍旧亮着火光,透过窗户还能看见屋子里面人的剪影。

这睡不着的人家,正是村长顾家。

顾万山夫妇俩已经好几天没有合过眼了,眼睛浮肿不说,下眼皮子还挂了一圈黑,显然是熬夜熬出来的。唉声叹气不绝于耳,听着就叫人揪心。

坐在火炉子旁边的顾万山抽了几口烟锅,无奈地对秀玉婶说:“早些睡吧,明儿再出去找找,实在不行,咱就报官吧。”

秀玉婶抹了一把泛出眼角的泪花,把心里头琢磨的事儿给说了出来:“我寻思着,应该是村里头有谁看咱家不顺眼了,就把气都撒到了苏丫头的身上。这简直就跟当年的仲哥儿一模一样啊!他们是想着要把人都逼死害死才甘心吗?”

“没凭没据的,别说这些话。”顾万山忙把门给栓好了,省得叫外人听见了,又抓着他们的把柄不放。

可是这事儿,说来也奇怪。花姨分明说把人带到了门口,李家媳妇儿却说压根没人来。有人倒是应了花姨的话,承认她自己就是那个把花姨给临时叫走的人。那么就剩下李家媳妇的话是不是值得一信了。

按照他和老李头的交情,这李家媳妇不应该撒谎才对,连带着老李头也跟着上火好几天,真是一桩难事!

夜渐深,就算再这么干坐下去,也只是空耗时间而已。还不如早点休息了,明天再出去找找。顾万山心里有一种不好的念头,可他又不敢深思,心里头乱糟糟的。

就在夫妇两人打算吹灯休息的时候,院子里头传来了一点细微的动静。顾万山虽然上了年纪,不过对自家院子的防护还是很敏锐的。他意识到这是有人进了院子,心里咯噔一下。

这别是进了贼吧?

村里那么多熄了火的门户不去偷,偏偏跑来偷一家一看就是还没睡的人家,这贼是怎么想的?

顾万山对着秀玉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抄起了立在门背后的扫把棍,准备等着这个贼一进来就给他点颜色看看。谁料这贼竟然还敲了敲门,让顾万山好一阵无语。

好么!又翻院子又敲门,能干出这事的人,整个秀山村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顾万山一打开门,就看到一个黑漆漆的人影站在门口,他全身上下都捂得很是严实,唯一露出来的也就只有那双眼睛。他正疑惑地盯着自己手里的扫帚棍,顾万山当即有些不好意思地收了起来,对那人说道:“我还以为家里头进贼了,快进来!你怎么半夜跑下山了?”

来人正是仲承松。

他摘去了头上的斗笠,站在火炉旁边烤了烤火,见秀玉婶子从里屋走了出来,眼睛还红红的,手里拿着一方帕子擦着眼泪,见他来了便强挤出一抹笑来,说:“仲哥儿,大晚上的你咋来了呢?”

看样子这对夫妇当真是没少担心。

仲承松从怀里摸出一条保存得很好的手帕,递给了秀玉婶。她狐疑地从仲承松的手里接过,拿在手里只瞧了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这、这是苏丫头的绣工!她昨儿个赶制出来的帕子,料子还是闲云布庄给的呢!怎么会在你这儿啊?啊?!”秀玉婶睁着红彤彤的眼睛看着他,心情过于激动,就差没抓着仲承松的领子让他开口说话了。

顾万山拉着仲承松在凳子上坐下,摆了摆手让秀玉婶别那么过于激动。“仲哥儿又开不了口,你让他缓缓!”

夫妇两人就巴巴地看着仲承松,秀玉婶怕惊动了在隔壁屋睡着的两个孩子,便压低了声音问道:“仲哥儿,苏丫头现在是不是在你那儿啊?她还好吗?”

仲承松点了点头,低头拿起了桌上的一碗水,放在了秀玉婶的面前。他指了指村子靠南的方向,一连串的动作让顾万山琢磨过来了:“你是在河边捡着她的?她掉进水里了?”

秀玉婶问:“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刚问完,一只手就贴在了她的脑门上,额头上乍一凉,秀玉婶还没反应过来,仲承松就收回了自己的手,又比出了三根手指。

秀玉婶捂着自己的额头,惊道:“发烧了?有没有看大夫啊?”

“足足烧了三天,不死也变傻子了。”顾万山猛吸着烟锅,纳闷地说道:“好端端的,怎么就掉河里了呢?”

见这夫妇俩一脸愁眉不展,仲承松也没忍心告诉他们,自己在捡到苏袖的时候,她已经断气了。或许是天不收她,也或许只是被水一时呛着窒息,路上颠簸了许久才把积水咳出,算是捡了一条命。这其中过程太过起伏跌宕,还是别跟他们说的好。

仲承松一把抓住了顾万山的手,死死不放。顾万山挣脱了几下都没能挣开,讶异地问道:“仲哥儿你这是干……”他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低头看了一眼男人的手,又猛地抬头。他一字一顿地问:“可是有人推苏丫头下的河?”

这个猜疑无疑会牵扯到秀山村的人,但是只要一联想到早些年仲承松的遭遇,一切似乎都明白了,一切疑问又都像是迎刃而解了。

秀玉婶愤怒恼道:“他们还有什么事是干不出来的?!这群畜生!”

消息已经传到这儿了,仲承松也就不打算多留了。他那小屋虽然远僻,没人找得到,不过山上大大小小的动物可是不少。他起身的时候,突然想起了苏袖嘱咐的一件事来,走到秀玉婶的跟前,向她伸出了手。

秀玉婶被他的动作搞糊涂了,纳闷地问道:“你这是想要什么东西?”

仲承松扯了扯身上的衣物,还有她手上捏着的手帕,秀玉婶顿悟,却又不禁潸然泪下:“这丫头,命都丢了一半,还惦记着顾五叔的家事。怎么能这么傻?”她摆了摆手,对仲承松道:“你让她好好休息,我明儿个去看她。这些事先不用她操心了。”

她在原地急了半晌,拉开了门就往院子里走,扭头对仲承松说:“仲哥儿,你先等等,我去伙房里拿些鸡蛋给你,你给苏丫头好好补补身子!别落下了病根。”

仲承松那儿虽说没有鸡蛋,不过补身子用的药草和肉类却少不了,这个季节菜也挺贵的,他还没时间去买。过了一会儿,就看见秀玉婶提着一篮子鸡蛋和两苗白菜走过来,直接塞到了他的手里,催促道:“你快些回去吧,夜深了路该不好走了。这些天,苏丫头可就拜托你了!”

秀玉婶抓着他的手紧紧地握了一下,仲承松面色淡然地点了点头。这东西也不是给他的,他断然没有替别人拒绝的道理,索性拎着东西戴好了斗笠,再次迈进了夜色之中。

提到嗓子眼儿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秀玉婶一直看着他融入了夜色当中,才将正屋的门关上,一脸凝重地看向了一旁的顾万山。她忧心忡忡地喊了一句:“当家的……”

顾万山拿着烟锅在桌边上磕了磕,然后平放在了桌上,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知道。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等苏丫头好了,找官府来吧。”

秀山村早就变了样子,变得他们已经不认得了。曾经熟悉的善良村民,最终因为妒忌和贪念,变得自私自利,丑陋不堪。如果再不及时整顿,迟早有一天,整个村子都会被毁了的。

隔天一早,苏袖就在咕嘟咕嘟的水开声中醒过来,她用被子在脸上盖了片刻,然后又坐起来,一下就嗅到了鸡蛋羹的味道。

以前的日子没什么盼头,总是睁开眼就惦记着那些做不完的绣活儿,许是名声过盛,来找她做刺绣的人不是皇室贵族,就是商贾富豪。都是从骨子里带着迂腐和铜臭味的人,实在无趣。可如今见到了还有许多人依靠这个活计讨生活,心中难免会有落差。

正眯着眼睛思考这些事,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男人就端着一只碗往这边走了过来,肩膀上还站着一只体型很大的鹰。

苏袖头一次见到这种凶禽,不免有些紧张地僵直了身体。仲承松发现她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苍鹰的身上,为了表明它并不攻击人,仲承松用一只手弹了一下它的爪子,于是在苏袖的惊呼声中,苍鹰飞到了窗框边沿上,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看着苏袖。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的苏袖忙闭上了嘴,尽管知道这苍鹰不会攻击人还很听话,可是她的注意力还是不能从它的身上移开。直到仲承松将炖好的鸡蛋羹用勺子舀起来,递到了她的嘴边。

男人的照顾有些体贴入微,不过苏袖很是不适应。她很想说自己已经好了,能拿得动碗了,不过男人的目光却在示意她张嘴,于是她只好像个需要人照顾的孩子一样,一点一点吃完了鸡蛋羹,末了只能说声谢谢。

仲承松救她也不是为了听这句谢谢,就像是做了一件再稀松平常的事情不过,端着碗离开了。

今天的天气不错,见她肯安安稳稳地坐在床上,仲承松就从后厨里面拎出了两只野鸡,跑到院子里面去收拾。看样子在接下来的一段时日里,苏袖的饭食的主要食材都会是野山鸡。

回想起清醒后第一顿吃到的美味鸡肉汤,苏袖有点流哈喇子的冲动。

她听着外面磨刀的声音,有点坐不住,想去问问看自己能不能帮忙。谁料她下了地刚往门口一站,就见男人往这儿一瞥,停下了自己手里的动作,对着她皱起眉。

男人是很浓很正的大浓眉,一看就是满身正气的人才会有的那种眉毛,冷不防地拧拢起来,叫苏袖的心瞬间揪了起来。她看着仲承松大步走进了屋子里,从床旁边立着的箱子里摸出了一件很厚实的短披衣来。饶是苏袖这种见过大场面的人,也被这手笔有点吓着了。

这短披衣披在身上刚到大腿的位置,所有的用料都是绒皮一针一线拼接缝起来的。这种绒毛软和厚实还不扎人的皮毛,整个古国也就绒兽才有。绒兽是一种全都都软绵毛绒的四脚动物,脑袋长得特别小,而且猥琐不好看。但是一身的好皮毛可是连皇室贵族也极为追捧的对象。

绒兽的皮毛之所以这么珍贵,就是因为它们并非是群居动物,数量稀少,即便是一只都难以寻觅。偶有遇见还不一定能抓到,因为它不仅跑的快,弹跳力也好,瞬息间就能让猎户失去了追踪的方向。

苏袖正惊叹着,就见仲承松抖了抖那绒衣,直接披在了她的身上,还像是对待孩子一样亲自拉着她的手往袖子里面伸。

苏袖闹了个大红脸。

“我、我自己来……”为了不带累人家,苏袖动作利索地套好了另一只袖子,穿上绒衣的一瞬间,感觉自己被毛绒绒都包围了。

这种突然感觉自己变幼稚的感觉是怎么回事?苏袖总感觉怪怪的,她还被男人拍了拍头顶,像是在安慰什么宠物一样。

抛掉那些奇怪的念头,苏袖拉着地上的虎皮到了门口,坐在上头就盯着仲承松在院子里又是褪鸡毛,又是浇开水。今天没有风,所以就算是出院子里坐一坐,也不会被男人勒令回屋里去。在她看来,这个男人虽然外表憨厚,但是内心霸道了些。

只要是她稍有反抗,就会被强行带回屋子里。又沉默寡言得很,身上的气场格外强大。

总是仲哥儿仲哥儿的叫,那他的名字到底叫什么?苏袖想到这儿,看着男人拿起了放在旁边的剪刀,两手托着下巴悠悠地开口:“仲哥儿,你叫什么名字?我若是与你搭伙的话,总不能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吧?还是说,你很喜欢仲哥儿这个称呼?”

男人捏开了剪刀,却没有去绞野鸡的毛,而是在愣怔了一瞬后,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出三个字:仲承松。

苏袖瞧了一眼,心下一震,脱口而出:“好名字!”承松二字,一看就是寄托了大愿和希望的。而再看这三个字的字体,乃是工整的行楷,可见是练了多少年才有的这样功底。如此看来,这男人身上就又多了一层谜。

心中虽然好奇,不过苏袖却没有打探下去的欲望。谁人没有点秘密呢?就连她自己,到如今不也是没法跟人说清楚自己的来历么?

想到这里,苏袖有些失落地垂下了头。

她整个人穿着这身绒衣,在阳光下抱膝蜷缩成一团,让偶然间瞥见了这一幕的仲承松突然就想起了去年冬季时,在山林中救起的一只小兔子。那兔子与别的野兔还不太一样,全身雪白,又小又可怜,后腿被他放置的夹子夹住了,血肉模糊。

他虽然救好了那只兔子,可到底是只小没良心的,伤一好就逃跑了,到现在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什么凶猛一点的野兽给叼走。

不知道这只大兔子,肯在他这里待多久,会不会有一天也厌倦了这里,然后离开?

苍鹰从山下飞上来,发出了提醒的长唳,仲承松与苏袖齐齐抬头望向了天空。片刻后,仲承松站起身来擦了擦手,做事被打断,这就意味着他有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苏袖忙问仲承松道:“仲大哥,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有人来了?”

她心里乱的很,生怕秀山村的那些恶毒妇人知道她还没死,特地跑来加害她。她自己也明白自己如今变得有些敏感,但是情绪并不是由她自己能控制得了的!

仲承松见她眼底一片慌乱,缩在绒衣袖子里的手指还在不自觉的颤抖,忍不住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手指尖。属于男人独有的温热体温从指尖传来,迎面覆盖上来的是对方的气息,就像是山涧流淌的山泉一样清冽远旷又博容,让人的心也跟着慢慢静了下来。

苏袖涨红着脸,任由对方把自个儿搀扶起来,半强制地带回了屋子里头,在桌边坐下,倒了两杯水。一杯给她,另一杯却就那么放在了一边。

他自己不喝,那是给谁喝呢?

她正忐忑着,就听见外头一阵急急的喘气声,还伴随着几声咳嗽,隆隆似惊雷。这熟悉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万山叔来了!

果真,顾万山拎着一个包裹走上了山,嘴里还抽着烟锅,在到仲承松的山屋之前,都是紧拢着眉头的。抬头远远瞧见仲承松站在屋门口的时候,却又换上了一副大大咧咧的笑容,当真是人有千变。

“每次爬你这山头,你叔我总觉得要去了半条命!咳咳!”顾万山往台阶上一迈,忙问道:“咋样啊?苏丫头这会儿醒了没?”

仲承松侧开了身子,就见苏袖红着眼眶要哭不哭地瞧着自个儿,顾万山只觉得整颗心都拧巴了起来。

“苏丫头啊!是叔对不住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