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之时已经是子夜时分，依着惯例，当然是位分最高之人为尊，天子第一夜必然宿在谨成殿。任谁都越不过她去。
清辉月色落下一宫霜华。时节刚刚入秋，正是好时候。楚玉鹮所居的谨成殿已经焕然一新的收拾起来了。谨成殿论起规格，是內宫四正殿之一，又是前朝淑妃住过的地方，殿内陈设原本已经尽善尽美。为了迎接新人的缘故，又特别讲究的布置了一番。
这样即便相隔多年之后，无论世事如何变化，再看看这殿所之中的布局，想到这一切都是为了当初那极有意义的一日而准备的，立刻便能回想到大婚当日，红烛之下尚显青涩稚嫩的面孔。这般心情倒是难能可贵。
正妃却不是正宫皇后。没有盖头，只以花冠下悬挂的珠帘覆面。杨烈用预备好的小金秤挑开珠帘，宫灯柔光映照之下，楚玉鹮的一张面容素净如玉，映衬在一屋子的绯红之中，也算得上不可方物了。
杨烈淡然笑了笑，打发伺候人出去。自己伸手，替楚玉鹮将那些细碎的珍珠都别在鬓边，轻声道，“许久不见，表妹出落的愈发好姿容。”
楚玉鹮微微低头，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她与这位天子陛下是姨表兄妹。从前是见过几次的。四个伺候人陪着，隔着二十尺的距离，再挡一道屏风，说一些合乎礼制嘘寒问暖的话，一个字都不能出错。
对外自然是声称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她是听说过，天子陛下曾经对摄政王说过，与玉鹮表妹自幼相知，性情投契，自会比别人更亲近一些。
话是说给摄政王听的，话里的意思人尽皆知，是要那位王爷放心，只要她入宫，必然不会亏待于她。
杨烈自然是温柔的，拂过她鬓发的手指温热而又柔软，指尖掠过耳鬓的瞬间，几乎叫人怦然心动。
六庭馆那位馆主便对她说过，今上生性温柔，温柔的近乎多情了，若是会错了意，就难免要伤心了。
人在宫里，总是要应对的，只是初初这第一夜，她年少且羞涩，早将之前教习嬷嬷所说那些该如何得体应对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只一昧躲避着。又被杨烈拉到身边，几乎是哄骗着才解下她的衣衫，云雨之中，她虽然羞怯，却也不敢太过于挣扎，那隐忍而又顺从的模样，落在那个人眼中，几乎看得到如获至宝一般的欣喜神态。
这一晚的柔情蜜意，总不至于是假的吧，虽然楚玉鹮心知自己是依靠家族才能有今日之地位，能成为高高在上的天子陛下的第一个女人。只是仅仅此刻，沐浴在那个人珍而重之的目光之下，她也会有错觉。或许，这个她从小到大一次次隔着二十尺距离远远注视着的表哥，对她是真有心的。
晨起的时候，伺候人送上水晶百合饼与补身的丹参汤。在寝殿之外等了许久，听说殿内二人还没有起身，还略微有些担心。
后来才知道，没什么事情。是楚妃新承恩泽，分外羞怯。陛下起身早朝之前，还在寝帐之内温存了一番，连朝服衣冠都是在内殿更换的，因此出来晚了一些。
陛下去太和殿早朝了。楚妃依然没有起身。宫内侍奉女官小心翼翼的等着。本以为是身体有恙，已经打算去传太医了，才见内殿之中伺候的侍从女官清念出来，说娘娘无事，只是有些疲累，懒怠起身。今日不见客。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倒是没有料到，这位楚妃年纪轻轻，心思竟然也如此机敏。
按着惯例，宫内承恩的妃嫔入宫之后第一日是要向太后与凤座请安的。再不然，有太妃在也行。偏偏如今，就是六宫无主的状态。
天子生母早已仙逝，诸位太妃都已经被那位摄政王殿下打发去望京那边养老了。楚玉鹮昨夜承宠是该请安，然而这阖宫女眷之中，无一人比她地位高。
除她之外的那五位承奉女官也是为难。紫寰宫内，唯有谨成殿地位最高。然而谨成殿并非正宫凤座，不让请安，便如民间新妇入门不拜婆家一般，总让人感觉怪怪的。让请安吧，叫这些出身高贵的世家女子将正妃当做主母来拜见，这些人想必是不能心服的。
怪摄政王了，谁让摄政王为了自己在内廷住着方便，倒是把先皇的太妃们都打发出去了。要说起来，若是不限于女眷，摄政王堂堂正正的国舅爷，又是只手遮天的人物，数一数也算得上是内廷第一人。不然上武成殿跟摄政王问安，那就更是笑话了。
楚玉鹮心思灵透。称病闭门，倒是先让谨成殿自这尴尬局面中置身事外了。
谨成殿闭门消息传出之后，各宫之中，倒是各有应对。
弘徽殿女御宋如笙还没起来，人躺在寝帐之中，听身边伺候的翡翠传达了消息之后，微微的冷笑了一声。
“我就说么，楚玉鹮算不上主母，摄政王殿下也不是太上皇，望京那边，咱们家也有给诸位太妃送过问安的帖子，如今应该也是送到了。咱们家不缺礼数，今日无事，我也懒得起来了。倒是怕有人闲的无聊，借着喝茶串门的借口上这边来打探风声，咱们怎么做事，也犯不着给别人看。你等会儿去二门那边吩咐一声，弘徽殿今日也不见客，就说我心烦。”
翡翠略微有些为难，说，“主子要不还是称病吧，说心烦，怕是旁人又有的议论。”
宋如笙笑着道，“有什么好议论的，何必要让别人猜。入了宫就是陛下的女人。陛下昨夜临幸谨成殿而不是弘徽殿，我是吃醋，是不开心，我也不怕让别人知道。”
翡翠只得去照办。
漪澜殿女御叶瞬原本已经起来梳过妆了。本想着便是为了楚家与叶家的交情，也该去谨成殿问候一番，听说不见客，倒也没有多在意，只思索了片刻，便对身边掌事女官道，“无事也是无事，不如去六庭馆坐坐吧。”
云中叶氏里，也有几位出身高贵的女子在六庭馆做事，她拜访自家长辈，倒也无可厚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