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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贰 浮光掠影
南风知你意
一帘清幽
3448

“你多虑了,这实在与公子无关。”燕知意声音沙哑,僵硬着脊背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语,像是在刻意避开南西洲抛出的话题。

是啊,这么多年来,她隐姓埋名,不敢回燕宅哪怕半步,被迫堕入天香阁卖笑终日。燕知意以为这便是绝境了,黑暗与苦难将她紧紧裹挟,她未曾见过一丝光明,未曾感受过些许温暖,她原以为只要假以时日,父亲的案子定可以沉冤昭雪,父亲之死的真相终会大白,而自己或许也能得以重回燕宅。

然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沉沉地压在燕知意心头的一座座山峰之重未减分毫,而燕知意苦苦追寻的真相与光明却愈来愈不可得,如此想着,燕知意不由得悲从中来。

良久之后,燕知意捏紧了手指。

“其实今日天香阁发生之事,我都看到了,”南西洲忽然淡声说道,“南央沉那样逼你,你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答应他?”

男人话音刚落,燕知意的面色顿时变了变:“既然都已经知道了,那又何必明知故问?”

“我只想知道姑娘的真实想法。”男人握了握手指道。

燕知意听出了男人话语里的几分关切意味,便长叹了口气,终于转过头来,与男人对视了一眼。借着朦胧的月光,燕知意注意到男人虽只着朴素的灰色长衫,但却气度雍华,令人过目难忘。面容英挺,鼻梁高直,一头乌黑长发披散肩头。而最令燕知意惊讶的还是男人身上独特的温和气质,如浩瀚汪洋般令人自甘沉溺。不过一阵强烈的酒劲上来,燕知意只觉头晕目眩,隐隐约约觉得眼前这人该是自己见过的,但突然头疼欲裂,竟怎么也想不起他究竟是谁。

“知道了我的真实想法又如何?说得好像你能解我的愁似的。”燕知意撇了撇嘴,讥讽起男人来。早年颠沛流离的漂泊日子让燕知意最终学会了自救,而烈酒是唯一能抵挡心底痛楚的东西。

“这么说来,难道烈酒入喉就能解愁?我看不定。”男人怜惜地托起了下巴,一边说着,他一边凝望着与先前判若两人的燕知意,眼底有隐隐的担忧。男人的眼睛如同一片汪洋,正涌动着不为人知的暗潮,它是如此神秘,又是如此深邃。

燕知意忽然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沉默许久后才又继续开口道:“酒未必能解愁,但起码能忘却一时的烦忧。”

男人听后微微一笑,既不赞同也不反驳,只是忽然转移了话题:“你听说过‘程砚秋’吧?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你要是连她都不怕,那眼前这些个小事就都不足为惧了。”

当清晰地听见“程砚秋”三字时,燕知意再也无法克制住心底的汹涌波涛了,眼眶里忽而产生了一阵湿热的刺痛感,可是她却没有落下一滴泪来——还未来得及落下,便已烧干了。

这一刻,南风的言语再没有落进燕知意的耳中,她的眼前只是浮光掠影般地闪过了许多从前的画面。但弹指一瞬间,燕知意的脑海中忽而映出了另一张熟悉的脸。

那是她父亲燕迴的面孔。

她犹记得那日,父亲燕迴倒在血泊之中,淋漓血污染满了他英武的面容。

那血还是如此新鲜、温热,就那么一滴又一滴不断地从父亲燕迴的眼角滴落下来,顺着他的脸淌下,染红了地。

这一刻,燕知意悲痛欲绝,无力地跪倒在地。父女二人的脸从未如此靠近,然而这一刻,却是生死两茫茫。

死未瞑目的燕迴,滴着血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牢牢地盯着他唯一的女儿——燕知意。

可燕知意却再也不能和他对视,感受他的慈爱与温情。

一代剑客燕迴竟就这么死在了自己女儿的面前。

就在燕知意痛不欲生伏地不起,想要追随父亲而自伤时,一双温软的手悄悄伸在了燕知意跟前。

满脸泪痕的燕知意一抬眸,正好对上了来人温和的目光。

可当燕知意意识到来人是谁时,她明艳如花的面庞霎时阴沉下来,眸光里闪射出前所未有的愤怒和深不可测的恨意。

燕知意猛地推开了女人的手,迅速站起身来,仿佛一头暴怒的猛兽扑到了女人面前。然而女人却根本不以为意,轻轻笑了笑,用金边手绢轻轻擦拭自己的手,仿佛被燕知意推开不过是一件“一不小心脏了手”的小事而已。

“程砚秋,我爹的死是不是你做的?你这吃里扒外的下贱人!”望着一脸云淡风轻的程砚秋,燕知意怒喝道。

被唤作“程砚秋”的女人良久后才轻启薄唇,淡声道:“知意姑娘,燕大人遭遇不测,砚秋自是替他感到难过,但姑娘你实在不必迁怒于我,毕竟——”

“青楼梦虽好,终也难赋深情。知意姑娘不是一向看不起青楼出身的我吗?我这样的女人从来都是无情无义的,不是吗?”程砚秋拨弄起指甲来,妩媚一笑。

“所以,这就是你这阴毒女人置我爹于死地的理由?!!”燕知意狠狠地擦去脸上的泪,绝望地嘶吼道。

而十几年后,有过路人回忆起这段血腥往事时,还坦言他们这辈子从未听过那般凄厉苦楚的声音。

“知意姑娘,你这话说得好生奇怪。我是你父亲从青楼里赎出来的人,这么多年一直替你父亲卖命,我想,就算再无情无义的人也不至于向自己的师傅狠下毒手,你说对吧?”

然而此时的燕知意已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无暇去分辨程砚秋之言的真假。

“你怎么敢!”燕知意一双狭长的眼睛因为愤怒而显得通红无比。

此刻的燕知意满脑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将眼前这个恬不知耻的女人活活撕裂,吞噬下去!

刷——!

“取你贱命!”燕知意冲着程砚秋站立的方向大声吼道,然而程砚秋只是玩味地望着朝自己飞奔过来的燕知意,从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

待燕知意逼近时,程砚秋却只是轻轻伸出纤细而苍白的手指,轻轻晃动着自己戴在左手中指上的那枚紫色鹰眼戒指,燕知意一眼便认出这枚戒指曾是父亲燕迴的心爱之物,顿时怒不可遏。

一道杀气霎时聚集于程砚秋跟前!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程砚秋竟已抢先一步,寒气逼人的刀光突然直逼燕知意美丽高傲的头颅,似要一劈为快!

燕知意只瞥了一眼,便认出了这程砚秋手执的刀正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斩马刀。据说,汉成帝时,朱云请上方斩马剑断张禹头,以厉其馀,则斩马剑之名,已见于汉代矣。待宋朝神宗熙宁中,又制斩马刀,其犀利则莫比,盖亦取汉氏旧名为称也。不过即便如此——

“呵,程砚秋,我爹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没有深厚功力可万万使不得这斩马刀!”

“是么,燕大小姐?我看未必!”程砚秋望着涨红了脸的燕知意,冷眼讥讽道。

但燕知意并不搭理程砚秋,从血泊中迅速抄起父亲的剑,一侧身便腾空而起,一时剑光闪闪,燕知意就势便欲朝程砚秋的头顶劈下!

程砚秋见状,却并未显露出一丝一毫的慌乱来,她只抽出三根纤细而苍白的手指随意向空中一拂,然而,再落下,却已是在燕知意拿剑的手腕之上!

燕知意登时大惊失色,面色煞白。自手腕处传向周身的阵阵痛感令她难以忍受,但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很快地,她拿剑的整条手臂便已完完全全地丧失了感知觉——燕知意先前手中紧紧握着的剑此时此刻已随着她沉沉垂下的手臂重重地落到了青石板路上,发出打破寂静的一声闷响。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燕宅苟活下来的仆从们正欲赶来伸出援手,却只见一道黑色身影倏忽间从他们眼前一闪而过。

痛到直不起腰来的燕知意只往程砚秋原先站立处扫了一眼,便发现那程砚秋已在弹指一瞬间消失无影了,于是,怒火中烧的燕知意罔顾自己的钻心之疼,便有些失控地如绝望困兽般忍不住冲燕宅的仆从们嘶吼了起来,话里话外无不充斥着愤怒的气息——“快,还愣着干嘛,你们都快给我把那程砚秋追回来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然而——

那熟悉的赭衣身影又是凌空一翻,竟不偏不倚正好落到了燕知意的面前。

身手竟是如此矫健,如此轻盈!

“你!你这女人怎么还敢回来?”燕知意边质问着已然蒙起黑纱的程砚秋,边微微颤动着身子。

“燕知意,你可给我听好了,”此时,程砚秋已不再称燕知意为“知意姑娘”或“燕大小姐”,而是缓缓地直呼其名,漠然的语气同先前也未有多少改变,淡得好似一杯无味的凉白开,“你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嘴硬,多少年过去,你和你爹一样,竟连半点长进也没有。”

程砚秋轻蔑地说着,罔顾燕知意愈发难看的脸色,而与此同时,程砚秋黑色面纱遮盖下的嘴角处微微扯起了一抹微笑——幸而燕知意和燕宅的仆从们看不见这面纱下的嘲讽微笑。

燕知意逼近了程砚秋,原本明艳如花的面庞由于愤怒而扭曲起来。

“果然是你!”

然而程砚秋却只是不置可否地抖了抖肩,再次阴笑道:“呵,我收回先前的话。你燕知意是有了些许长进,可到底是在耍弄些登不上台面的雕虫小技。真不知身为一代剑客燕迴之女的燕大小姐是怎么好意思拿得出手的?莫不是当年你爹就教会了你这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伫立一旁的失去了发力能力的燕知意却敏锐地捕捉到了程砚秋此时此刻不为人所轻易觉察到的细微动作——程砚秋从黑袍里缓缓伸出左手,用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逆时针转动着戴在左手中指上的绛紫色鹰眼戒指。

她正蓄势待发!

而在燕知意的眼神示意下,就在程砚秋正欲出腿发力之时,燕宅里的燕浦云等其余三人忽然齐刷刷地从腰间摸出刀来!令人窒息的刀气!

但待几人冲向大笑着的程砚秋时,那程砚秋又是早已然消失无踪,隐匿于弥散的浓雾中无处可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