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领桌的说起,才知原来那云紫兮和云铮乃是阵前大将军云霍的一双儿女,而云霍,则是老南山王征战时的得力副将,要说起来,他还是顾醉的前辈,听闻今年的武试主考官也是他。
许浅黛本还担心武试的考官会是杨相国的人,不过如今看来,是她多虑了。
若她记得没错,前世的武试状元正是杨宇,如此看来,那杨相国是想将大浑的军政大权都揽在自己手里,这野心还真是不小。
以哥哥的武功,要打败杨宇自是不在话下,怕只怕,他们又会在暗中使什么绊子。
在天香楼用过午膳,许浅黛又拉着顾醉在集市上逛了两圈,买了不少胭脂水粉小玩意儿,顾醉也由起初的拘谨渐渐变得自在了些。
许浅黛这次之所以带他出门,一是为了挑明二房捞油水的事,好让日后办起事来方便许多,顾醉固然只是孩童智力,但这位曾经被誉为少年天才的小南山王,却也足以比皇城里的那些纨绔子弟聪明得多;第二则是为了她自己的一点小私心,想多了解了解她的夫君,好多增进些感情。
前世的许浅黛与顾醉,一年到头连面也没见着几回,更别提什么夫妻感情了,其实到现在她都不明白,为何当所有证据都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是选择相信她,保护她。
或许正因为他孩童心性,相信白便是白,认为黑便是黑,尽管最终他终究没能护下她,但这份恩情与愧疚,她便是用这一生都难还得清。
在集市上逛得累了,二人便找了家戏楼歇脚,他们来得巧,此刻台上好戏正当开锣,由于顾醉坐在椅子上,视线矮了些,她便推着他挤到了人群前面。
刚一落座,许浅黛这才发现旁边坐着的,正是方才在天香楼中出言相助的云紫兮和云铮。
云紫兮看戏看得认真,时不时地拍手叫好,到精彩处甚至还欢呼得站起身来,倒是她身边的云铮要显得沉稳许多,总是端着杯清茶,看着台上,时不时地饮两口,这一身的温文儒雅气,不知道的还真看不出来他也是个血性的军人出身。
许浅黛看着他想得入神,云铮却突然冷不丁地转头望了过来,视线交错间,她像个被大人逮住错处的孩子,尴尬地愣在那里,收回目光不是,不收回目光也不是。
倒是云铮坦坦荡荡,不仅没一点别扭,反而勾了勾唇角,朝她淡淡一笑,以示礼貌。
如此,许浅黛倒也自在许多,同是回了他浅浅一笑,接着便将目光移到戏台子上,再也没移开过。
几盏茶的功夫,好戏便收锣了,待戏园子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时,许浅黛这才不紧不慢起身,推着顾醉往外走去。
“今日的戏如何?”她推着他缓缓向外走着,自然而然地问。
以前她听说,名震天下的小南山王性子沉稳冷漠,钟爱之事有三:打仗,读书,看戏。
打仗则不必说,爱读书倒是真的,前世她身在云暖院中,每每提及或听人说起顾醉时,得到的回答皆是:王爷正在书房看书。
她曾想,他那个样子,似乎除了看书也没其他事可做了,如今看来,那时她对他的偏见,真是尖酸刻薄又小肚鸡肠。
“挺好。”顾醉思考片刻,如是答到。
今日台子上演的是梁祝,前来观戏的大多是女子,有已为人妇的中年女子,也有还未出阁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
不仅是许浅黛搞不明白,世人也都不清楚,为何威风凛凛、霸气十足的小南山王,自小在军营中长大,熟读兵书,熟稔兵法,却独爱看这种小女子才会喜欢的、纸短情长又悲欢离合的爱情戏码。
方才见他看得那样入迷,她都不忍心打扰他。
“我还以为王爷会喜欢那种沙场战争戏,却不想会对这情情爱爱如此入迷?”
许浅黛思虑片刻,终是把心中疑虑问了出来。
听此,顾醉只是略显羞涩地浅浅一笑。
“血腥的沙场我已见了太多,看戏不过是消遣,就不必给自己找罪受了。”
他声音沉沉,清淡无一丝起伏,许浅黛心下忽地一惊,竟觉得此话与他平时说的大不相同。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有些疑虑地盯着他的后脑勺,突然想起那日皇宫中,他眼底转瞬而逝的那抹亮光。
许浅黛正打算开口,却突然看见等候在戏楼门口的云铮和云紫兮兄妹二人。
看见他们出来,两人稍作上前,朝着顾醉拱了拱手,笑道:“云铮见过王爷王妃。”
许浅黛疑惑:“你如何知道我们的身份?”
云铮仍旧笑着:“王妃可能不知道,在下与王爷曾在战场上共同作战,算是有同袍之谊。”
他这一说,许浅黛才明白过来,毕竟云铮他爹是老南山王的副将,他们二人会相识也并不奇怪。
她了然点点头:“竟是如此,”顿了顿,她又问:“不知云公子在此等候可是有何事?”
听此,云铮还未开口,便见他身后的云紫兮笑着上前,道:“方才我与兄长在天香楼时见到二位,还以为是看错了,没成想又在戏楼遇见,我们便想着来向王爷和王妃问个安。”
三人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顾醉却在三人中垂着头沉默,情绪似是有些低落。
许浅黛意识到他的不对劲,想了想便明白是为何,她有些歉意地看向云铮,道:“王爷自上次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后,从前的人与事大多都记不住了,还请云公子见谅。”
“王妃客气了,”云铮轻叹一声,思绪幽幽飘远,“大浑与西鄍的那一战,死伤无数,尸横遍野,王爷深入敌营,歼灭了敌军主力,才为我后方争取了时间,王爷不顾自己的性命,才换来我军的胜利,换来大浑百姓的安居乐业,这般牺牲,足以让在下心生敬意。”他说话时,声音有些颤抖。
听他此番话,许浅黛心底抽痛,她这是第一次听人说起他的过去,她自是不曾见过战场厮杀的血腥,也知道这云淡风轻的只言片语中夹杂了多少血泪,但她却能够想象,在战场上他无惧无畏的模样。
两年来第一次,许浅黛有心疼的感觉,不因愧疚,不因亏欠,只是为他,感到心疼。
回到王府时,天色已经晚了,许浅黛推着顾醉径直往听酒院走去,进了屋子,下人进来掌了灯又出去,此刻,房间里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许浅黛走到内间,四周望了望,属于她的东西已经悉数被摆放在了屋子里,与顾醉的放在一起,整整齐齐,其余的东西没变,就只榻上多了床被子。
她回过头,见顾醉脸色微红地坐在那里,眼神四处闪躲,就是不敢放在她身上。
半晌,他才有些支支吾吾地开口:“娘子睡床吧,我可以睡地上。”
许浅黛被他这话逗得一笑,无奈道:“王爷莫不是以为我搬来听酒院是额娘的意思?”
听此,顾醉微微一愣:“那……”
“王爷唤我一声娘子,我便是王爷的夫人,哪有夫妻分房睡的道理?我又怎敢让王爷睡地上?”许浅黛说得头头是道,顾醉听得一愣一愣。
她缓步踱至床边,在床沿上坐下,接着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笑得天真无邪:“王爷,就寝吧。”
顾醉的脸色又红了几分,他在原地踌躇良久,终是下定决心一般,推着轮椅去到床边。
许浅黛替他脱了衣鞋,搀着他上了床,替他盖上被子,起身灭了满屋烛火,又脱下自己的外衣,钻进了另一床被子。
她本以为自己会紧张不安,可事实却相反,她不但不紧张,反而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或许,是因为她活了两世,又或许,这本就是她想做的。
良久的沉默,黑暗中,睁着两双如水般的眼眸,皆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床顶。
许浅黛听着身旁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便知道他此刻定是紧张的。
“王爷可是不安?”她想了想,轻声问。
“没,”顾醉的声音有些颤抖,“只是我从未与女子同床而眠,有些…有些紧张罢了。”
“王爷可知,夫妻之间应该做什么?”
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出这句话后,连许浅黛自己都被惊到了,她脑子抽了吗?为何会问出这种话?她的脸在黑暗中瞬间红透,正打算开口换个话题,却听见顾醉竟老老实实地回答:
“知道。”
“………”
“传宗接代。”
“…………”她的脸已经红到了脖子跟。
顾醉说完,有些不自然地动了动上半身,许浅黛干咳几声,试图缓解尴尬。
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
“娘子可愿意为我传宗接代?”
突然的一声,吓得许浅黛差点从床 上滚下去,她羞得浑身滚烫,似火在烧一般,偏他淡定如常,问这话的语气就像在问明天早上吃什么一般。
许浅黛被噎住,不知该作何回答。
良久,顾醉像是浅浅笑了一声,道:“娘子不必急着回答,快歇息吧。”
听着他话里的失落,突然有种懊悔的感觉涌上心头,或许是她自己想太多,他口中的传宗接代也许就只是传宗接代,并没有其他任何意思,说不定连他自己都不懂这里面该有什么意思,就算真有其他意思那又如何?她不是已经决定那样做了吗?还有什么好矫情的?
许浅黛的手缓缓滑动,从自己的被窝缓缓探进旁边温热的被窝里,准确找到他的手,轻轻握着。
顾醉身子微微一震。
“我愿意。”她道。
顾醉愣了愣,随即张开手掌与她十指相扣,“多谢娘子。”
许浅黛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只缓缓道:“王爷,来日方长,不过请你相信,我愿为你做任何事,哪怕,是献出自己的生命。”
听此,顾醉并未答话,只沉默着,深邃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着讳莫如深的亮光。
“浅浅,”他忽然道,“可否这样唤你?”
许浅黛笑得开心:“公平起见,我应该唤王爷什么?”
“酒,”他淡淡吐出一个字,“这个小名,只有爹娘知道。”
许浅黛突然明白过来:“难怪王爷唤作顾醉,这院子也叫听酒院…竟是如此么。”
“阿酒,”许浅黛道:“我可否这样唤王爷?”
顾醉笑:“浅浅开心便好。”
这夜,许浅黛紧握着顾醉的手,沉沉进入梦乡,安稳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