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君武前往临庆府,一眨眼已过去半个月。
九月抬头,明明已经立秋,可头顶的太阳仍然很暴躁。
锦江边上,绿水映酒家,日子仍然惬意。
陶君欢数着手指头,陶桂也数着手指头。
两个人都开始思念陶君武,他们都想去临庆府溜达溜达,却都没有行动。
陶君欢本是个行动派,可她到底理智。陶君武在临庆是要监工的,他们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这差事是天子下的命令,若是出了岔子,那姓朱的断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将他们往死里整的。
去不了临庆府,陶君欢有些暴躁。
酒馆里最近生意不错,可往来于成都府的商客们,大都被拉进了那些装修富贵的老字号,陶家酒馆的生意,仍然不温不火。
陶君欢最近宰了两头肥羊盈利颇丰,倒对这些不甚在意。
这日,她顶着一张丧脸在酒馆背后的酒窖里检查新酒,已经可以开封的地窖里,四处都站了人,几个伙计眼馋,“君欢,这回咱在里头加了桂花,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还有红枣,我就怕这味儿四不像啊。”
桂花红枣,这等新奇的组合,除了陶君欢还真没人想的出来。
陶君欢也很紧张,毕竟她在酒谱上看来的方子说的实在简略了些,并没有说清楚。她抿了抿唇,“不妨,你们先把这封泥弄开,若是不成,咱们再试便是。”
这酒馆老板别的不怎么样,倒是对陶君欢酿酒的事从来不阻止,任她损失多少材料也不曾心疼。
几个伙计点点头,各自拿了工具上前去敲那黄泥封。
等几人将泥封都清理干净,陶君欢凑到其中一只酒坛前,先闻了闻味道才开了坛封。
“咳……这这……这是什么味儿?”
几个伙计顶着一身泥都猛咳起来,其中有些嗅觉敏感的,甚至冲到地窖出口去了。
陶君欢也蹙着眉头退开几步,她味觉灵敏,自然知道这酒失败了。她是按照酒谱上的配方加上自己的创意酿的,本以为这桂花红枣能出新花样,不想居然味道这么刺鼻,“看来是红枣跟桂花的味道相冲了,你们几个都出去吧,我再呆一会儿。”
几个伙计受不得那难闻的味道全都冲了出去,陶君欢拿帕子捂着嘴上前,将几个酒坛全都开了封,往里头一瞧便黑了脸。
里头的红枣生虫了。
红枣生虫,必是密封时出了岔子。可整个过程她是亲自监工的,不可能有纰漏。所以唯一的问题,还是红枣桂花的比例失调。
陶君欢想不出问题所在,在地窖里盯着那些坛子一直发呆,直到酒馆的掌柜下来将她拖出去,“君欢,这酒你就先别管了,眼下有一桩事你得亲自跑一趟。”
“郑大人要在慈济寺宴请贵客,朱府来了人,要你去负责现场的酒水。”
陶君欢起初以为自己没听清楚,“慈济寺?在佛门清静之地,他要请人吃酒?”
掌柜的很无奈,“小祖宗你就别问了,朱府的人已经侯你半天了。”
陶君欢被推出酒馆。
炎炎烈日之下,酒馆外头停了一辆通体漆黑的马车,车边站了个身着短衫面色不善的男子,见到她立即双手抱拳,“请陶姑娘上车。”
陶君欢蹙眉,看来这一趟她不去也得去了。
她爬上马车,那男子一言不发跟着跳上马车,挥缰便走。
成都府的城道都是青砖所铺,再加上附近街道宽阔,马车走的飞快。陶君欢在车里坐了片刻,忍不住掀了帘子朝外头看,这一看,不想居然看到了在街边驻立张望的周长川。
他好像每回见时都穿的那一身素雅锦袍,只是这大热天的,一身织锦就不觉得热么?周长川应是看到她了,所以那脸色很是不善,只不过马车跑的很快,两人的眼神交汇也不过刹那功夫。
从陶家酒馆到慈济寺要出城,而现在又近午时,故而那车夫几乎是用逃命的速度把她带到了慈济寺。
慈济寺后院里,已有一大群人在忙碌,陶君欢认得,这些人都是上膳阁的。
死对头相见,自然没有好脸色。不过她是朱洪清找来的,那些人也不敢找她的麻烦。
“陶姑娘,朱大人说了,今日郑大人要款待贵客。食物由我们上膳阁的厨子负责,你只要负责好酒水就好了。”
现场的管事声音不冷不热,陶君欢倒不在意他的态度,“酒在哪里?”
那人替她指了指东边的巷道,陶君欢刚要过去,没走两步又被叫住,“陶姑娘,今日这慈济寺来的可是贵客,你可不要出岔子,祸及自身才是。”
陶君欢觉得事情不对劲,没理那人的冷嘲热讽,一路朝那巷道走,过了东巷,便拐进了另一个小院,院子里站着几个小婢女跟寺庙里的小和尚。
他们见到她都迎上前来行大礼,陶君欢受宠若惊,“不必如此,我只不过是个卖酒的,可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你们在这里等我?谁让你这等着的?”
“陶姑娘,大人说了,这些酒水需要您亲自检查过后才能送出。这会儿贵客已经到了,请您动作快些吧。”
陶君欢心道这话必是朱洪清说的,那姓朱的真当她是免费的品酒官了。不过她这人别的没什么,在酒这种事情上,倒是认真对待的。
她让人立即开了坛子的封,一一取了些出来品偿一二。
陶君欢是个标准的吃货,又是酿酒师,这酒不消片刻便挑出几坛味道几好的上品。
那些婢女大喜,即刻抱着走了。
陶君欢等婢女们都走了,才凑到几个小和尚跟前,“你们在这里看酒?”
小和尚们点点头。
陶君欢又道,“可知道郑大人今日宴请的是谁?这么大的阵仗不说,居然还把酒席摆到了慈济寺?”
慈济寺是蜀中名刹,自大唐盛世至今,已有几百年的历史。中原最混乱的时候,这里曾经有近五位皇帝避难。
一来二去,慈济寺也成为了一座香火极胜的名刹。
郑肖到好,居然在这里以俗物待客。若不是他脑子缺弦,必是那位贵客与佛门有关。
小和尚们不知深浅,果真有人透露出一个名字:柴宗义。
蜀中是个与外联络不大的地方,所以对于中原政权的更替老百姓也不那么敏感。那小和尚说出柴宗义三个字时,一脸轻蔑。
小和尚不知深浅,自然不知道这紫宗义是谁,可陶君欢却是知道的,这可是已经仙去的孝慈皇帝的庶子,名扬天下的长平王啊。
如今大周已统一了中原大部分地方,可也有不少还在跟周帝叫板的,这柴宗义便是其中之一。
郑肖在这佛门之地宴请一位前朝皇帝的儿子,安的什么心思已不必猜测。她只是没想到这郑肖能够如此大胆,居然敢与一位前朝皇帝的儿子公然会面。
酒已试过,陶君欢的任务也达成,她在这院子里也无事可做,索性找了个理由四处溜达。
这慈济寺陶君欢来过几回,地方是十分熟悉的,所以她很容易就避开了郑肖的人,然后混进了宴客点附近。
即是贵客,宴客之地自然是安排了重兵的,陶君欢混不进去,也不打算混进去,便七绕八绕的上了寺庙的一片阁楼,居高临下看个热闹也是好的。
“你倒大胆,竟跑到这里来了,怎么,不怕被发现?”
走到哪里都能碰到这对主仆,陶君欢已经习已为常了,“周兄此言差矣,我是朱洪清请来的,发现了也不会怎样,倒是你跟你这侍卫小哥私自闯到戒备森严的慈济寺,才要担心吧。”
周长川哼哼两声,知道这陶君欢是个脸皮厚比城墙的女流氓,索性不再搭理她,直接站到了阁楼前方的窗口。
陶君欢欲要刺他几句,又听得下方一片丝竹之声,便也走到窗口张望。
一望之下,陶君欢面色突变。
郑肖设宴的地方就在慈济寺的正殿之外,正对着正殿里宝相庄严的如来佛。
蜀中尤其是成都人,对佛主向来尊敬,从来不敢在佛庙里干什么出格的事,今日郑肖却与自己的幕僚朱洪清在这里待客,甚至还请来了一堆衣衫暴露惹火的舞娘。
丝竹声中,那些舞娘的舞姿曼妙又妖娆,个个都有着令佛主破色戒的魔力。
那位被称为贵客的长平王柴宗义手里端着玉杯,倒杯之间,一脸色欲。
陶君欢吸了口气,隐约想起了一则关于这位长平王的荒淫传闻。他这人生平不守规矩,且专爱坏人规矩。
在佛家寺庙里搞这种事,已不是头一次了。
据南来北往的食客们说,上一回被这位长平王祸害的那座宝刹,一夜化为灰烬,寺中僧侣无一人脱离火海。
陶君欢隐约觉得,这慈济寺将会重蹈覆辙。
她忽然紧紧拽住了周长川的衣袖,“周兄,你得阻止他们,一定得阻止他们。”
慈济寺的僧侣都是一群非常好的人,她怎能眼看着这群人被祸害而什么都不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