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北坡,是一座尸山。
从坡下仰望,枯木林中,全是白森森的一片,横七竖八。一阵风来,风化的头颅摇摇晃晃滚下山,飘来一阵恶臭的腐尸气味儿。
因尸骨多到数不清,清明来祭拜的人大多只敢在坡下丢几叠纸钱,炮仗没有响完人就已经走光了。
等人走尽,一身青色中山装的女孩从一棵一人粗的古柏后出来,慢腾腾地走到一堆白骨边,徒手扒开粗细交错的骸骨,利落地钻进了一口红色棺材里去……
地府之尽,是无边的黑暗,黑暗之尽,是一座被一条红色河流隔绝出来的炼狱,炼狱之心燃烧着鬼火,火焰鲜红灼烈,照亮了整个黑暗尽头。
女孩站在河堤上,一双白色瞳盯着火焰中心,不疾不徐的转头,问黑暗的虚空:“这是什么火,为什么是红色的?”
片刻,黑暗的虚空如同水纹一圈一圈波动了起来,由外至内,最后波圈凝结出来一个拇指大小的黑色球体。
女孩伸手取下黑球放在手心一刻,球体忽然碎裂,从裂壳中走出来一个指头盖大小的影子。
影子先毕恭毕敬的朝着女孩行了一礼,这才回答:“这火名为欲,是用水君初染的处子之血炼化而成。”说完后,影子见女孩神情冷清,没多大变化,遂又补充了一句:“此火灼而热烈,永世不熄,万世不灭。”
女孩眉睫微微颤了颤,脸上仍旧一派清明,只是语气比方才多了一丝忧伤:“他犯了什么错?后土为什么把他封印在这里,还要这样罚他?”
影子垂首:“不知。”
女孩轻轻抿了抿唇,又问:“他还要被困多少年?”
影子:“不知。”
女孩一双没有光亮的眼终于从炼狱之心收了回来,皱眉看着影子问:“我可能救他出来?”
影子忽然用力摇摇头,沉凝片刻后又极快地点了点头:“……可以。”
女孩忽然伸出手,纤细的指尖直指火焰中心被血火吞噬的影子:“这次,我选他。”
闻言,影子面色一白:“这里还有其他魂魄,您不妨也去看看?”
女孩声音异常坚定,似来自洪荒时的万年笃定:“不用再看。就是他。”
影子突然扑通一声跪下女孩掌心:“大人,您再好好考虑一下吧,最慢这一回到50岁,种子也就练成了。如果你现在救他,不但要再历轮回,更会被他缠住,活不长啊……”
女孩摇头,而后释然一笑:“无妨,轮回就轮回,我不怕。可我却见不得他日日受欲火而不得解,起码,我有权利给他自由。”
影子欲言又止:“可……”
“多余的话不必再说,你且告诉我,他的封印在哪里?”
“在……您心口!”
“我……心口?”
女孩白色的瞳孔突然砸落下来一滴泪,乳白色,还带着让人快活的香味,她最后再望了炼狱之心一眼,圆溜溜的大眼睛,琥珀色的瞳孔,闪着明亮的光……
当日,黑暗之尽传来雷鸣滚石之声,山河断流,石落海沉,炼狱碎裂,欲火纵出,散落八方。
据说,那一日黑暗之尽有妖出,撞三十三劫门,门碎而开,数万幽灵横档人间,那一日,二十余万生灵殒命……
四十二年后。
A市,京郊。
趋于该市边界的一块地皮上,坐落着一个大型家属区,家属区的楼修的很奇特,从空中看,可以发现每一栋楼都占据了八卦中的一位,并且将一栋形状像Z字的七层楼围在正中间。
从老人们嘴里听说,这是一个阵。
至于什么阵,没人知道。
唯一知道的是,被围住的那栋楼,还有人在里头办公。
三楼办公室。
刚刚入职半年的梅洛趴在桌上,正一笔一划的写着今天的日期:阴历八月十七。宜:祭祀、祈福、沐浴、出行、求嗣。忌……
“呱呱呱……”
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她瞟了一眼,划过接听。
手机里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哎哟,今儿手挺快嘛,我这才响了一声你接了,要是往常,电话打烂了也不见你接一回……”
“……有话快放。”点开扩音,她将手机正面朝下,平放在书架上。
“额……文明,文明你知不知道,快放是个什么鬼,你一个女孩子家,说话一定要文明懂不懂,要不然真没人要了,你看你都多大了也没个男朋友,这就是你找不到男朋友的直接原因知不知道……”
把笔记本收好,正要装进抽屉,电话那头还在缠山绾簸箕唠叨个不停,心里瞬间炸起一万个不爽,按照往常的惯例提醒他:“我数三声……”
“……再废话就挂电话是不?”
她深吸一口气,压了压情绪:“知道还废话。”
“这不好久没给你打电话,想你……”
“一……”
“好好好你赢了你赢了……二十分钟后到我就到你单位楼下,我们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所以你准时下楼,要不然过时罚款你交!”
“……”
“听到没?”
“……没听到。”
挂断电话,她顿时满肚子火,这个混蛋,总是能让她无限平静的情绪瞬间惊涛骇浪。说她没男朋友就算了,凭什么自己乱停车,违章了罚款得她交?这什么鬼逻辑?
锁了抽屉,将整理好的卷宗材料依次放进柜子,关了电脑,打印机,关灯锁门。
虽然还有二十分钟才到,不过她还是决定早点下去等他。
尽管此人大脑智力和身体不成正比,话唠,还擅长将发明专利的智商用于开发无限挖苦她的梗上,但每次从外地回来都会第一时间过来看她,这份情谊,两厢扯平。
“轰隆……”
她一只脚刚踏出办公室,东北方向忽然一声响雷炸响,她吓了一跳,从透明的玻璃窗望出去,湛蓝的天空顿时炸开层层黑浪,东风玄起,黑浪翻滚涌动,顷刻蔓延至整个天际。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赶紧关门上锁。
忽然感觉背后有人,她下意识转头看去。
空荡荡的走廊黑漆漆一片,这时候,突然楼道里刮起一阵风,风声阴测测的有些吓人,把头顶上的原本坏掉的灯吹的左摇右摆,走廊尽头安全提示牌发出的绿光也在风里一晃一晃的,像极了坟茔里跃动的鬼火。
她胆子不小,可这一下却让她莫名的有些害怕,极快的扫了手腕上的表一眼,北京时间:十八点五十九分。
心尖咯噔一声,抽出钥匙拔腿就往楼梯口跑。
大爷的,她怎么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