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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男澡堂的女搓澡工
酒酒YX
5062

市场外。

鳞次栉比店馆铺,华灯初上人车声。

店是街边的苍蝇馆子,人是穷学生和穷画匠。

小谢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子旁,对面是汪大荣,两人早早到了,点了菜,就等夏小余。

一时无话。

桌子上淡淡地泛着一层油光,小谢抽了张纸,细细地擦着。

汪大荣倒无所谓,挽起袖子摸出一盒烟,没话找话地笑道:

“小谢抽烟不?”

小谢风度翩翩地回绝了:

“呵呵,谢谢,不会。”

汪大荣自嘲地笑笑:

“还是不会的好啊!我妈和小余她们都劝过我戒烟,但是你知道我们当码农的,电脑面前一坐就是通宵,不抽烟哪能呢?”

——小谢觉得“我妈”和“小余”并列,怎么听起来这么怪呢?

说实话等夏小余等这么久是他没料到的,不然也不至于跟汪大荣这毫无乐趣的人枯竭地对坐。

下午她帮自己收拾了屋,没想到还弄得挺利索。

看得出平时就是个勤快人,有她帮助一下子整个屋干净整洁起来,自己还有点不适应。

然后夏小余拍着一身灰说去洗澡,也不知是不是去了她工作场所那个澡堂子,老半天了还没来。

正想着,汪大荣的烟味飘了过来,小谢难受得直耸鼻子。

——算了算了!爷爷说过,要多接触人民群众,接触不同的人民群众!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一切依靠群众,一切为了群众!自己要当一次群众,切身感受群众的酸甜苦辣、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爱恨情仇……

汪大荣也等得磨皮擦痒的,继续没话找话说:

“那个,小谢啊,听说你是画家?”

小谢不留痕迹地按了按鼻子,企图少闻点烟味,客气地笑道:“哪儿谈得上画家,也就是个美术专业的,算个画匠吧。”

汪大荣说:

“哦!学美术的牛笔啊,那你是哪个学校的美术专业呢?”

小谢随口答道:“列宾学院。”

汪大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浮起客套的笑容,点点头说:

“哦!呵呵,不错。”

其实他根本没听说过“列宾学院”。

但是他可以判断,一个山里来的穷孩子,还玩艺术类,怎么可能读得起211、985的美术专业?

所以,既然是“学院”二字而不是“大学”二字结尾,起码是三本往下,说不定还是大专院校,甚至有极大可能是民办院校。

为了不尴尬,他还是顺着说了“不错”。

——小谢心底多少也有几分吃惊!

他从家里出来,没交过几个新朋友,严格说起来,夏小余和汪大荣还算是第一批次。

而他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来历和学历,主要是别人没问,他也就不答。

这一次,新朋友明摆着问了他的学历,他便老老实实答了,对方却只是轻描淡写两个字“不错”——要知道,以往提起自己毕业的学校,他的朋友圈子里可都是万分景仰的!

难道世界排名第一的美术院校,俄罗斯列宾学院,还不够汪大荣多赞几句?

所以男人的思维走入死胡同也是很可怕的,两个人南辕北辙得驷马难追。

正想着,一个清脆中透出点猥琐,软糯中搀杂着底气不足的声音响起:

“那个啥……你们是不是等了很久?”

二人转头一看,唬地吓住了!

小谢心头一跳:

——嚎!这还是那个搓澡的黑衣煞神么?

汪大荣更是心潮澎湃难以自抑,“唰”地站了起来,裂开嘴眉开眼笑。

原来夏小余洗完澡,回去换了身衣服——米色的收身呢子大衣衬得小脸儿更白更嫩,小嘴儿又红又嘟,大眼睛乌溜圆转,短发恰好把长脖子引了出来。

人本来就白净,这会儿收拾得青葱水亮,光鲜可口,引得小馆子里所有男客人的眼神都一飘一颠的往这边瞅。

简直跟搓澡状态判若两人!

小谢也默默地笑了。

——这憨货,大衣扣子都掉了一颗,被崩裂的吧?……

汪大荣急忙拉开——自己身边——的椅子,一张脸笑得稀烂:

“我们没等多久!聊着呢,没感觉到时间过了多少,对吧小谢?小余来来来,坐上坐上!”

小谢也不甘示弱拉开——自己这边——的椅子,走了一步迎上去接过夏小余随身挎着的布包,也笑眯眯地,只说了一个字:

“来。”

夏小余那叫一个受宠若惊!

——帅哥哥朝我笑了,哎呀咧,还帮我拉椅子!好绅士!好风度!

于是面露白闪闪的犬牙傻笑起来,不由自主跟着小谢坐到一边。

那,汪大荣也拉开椅子了,她怎么就没觉得人家绅士风度呢?

由此可见,两个以上的商家相互竞争招揽客源时,谁说的话最少,证明谁段数最高。

汪大荣脸色暗了暗,随即发现夏小余坐下之后,成了与自己面对面了,又高兴起来,说:

“小余,这件是新衣服么?没见你穿过,很漂亮啊!”

小谢心中不屑。

——如今的女娃子衣服都多,莫非件件你都要过目?

夏小余却像在当小谢的反方辩手一样,自豪地笑道:“嘿嘿,很漂亮吧?我冬天只有这两件外套,黑色那个是我妈旧的,每天要穿着去上班。这件是在街对面荷花池批发市场淘的,讲了半天价呢!”

又将腿儿伸出来,炫道:

“靴子八十九块!划得来啊!”

差点把正在上菜的店老板绊一跤……

小谢十分沧桑十分沉痛地瞅着她,心道:——很好,正想夸你大变样了,结果本质还是没变。

汪大荣十分心疼十分纵容地瞅着她,说道:“小余,哪天我挣了钱,一定要给你买大商场的牌子货!”

夏小余一脸惊喜笑眯眯地正待回话,小谢在旁边淡淡地笑道:“其实我觉得,小余穿什么价位的衣服,都显得像大商场的牌子货。”

尼玛啊,神来之笔!

夏小余这一脸范进中举的表情,差点将面部肌肉笑抽筋了!

汪大荣也只得跟着笑,啧啧称好。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竞争,不要一味掏心窝子,要夸奖与掏心窝子并重,换句话说,要牛~逼与装~逼相结合,才能赢得客户欢心。

另外呢,屌丝往往深恶痛绝地以为,高帅富只是靠着投了好胎而已,其实人家当屌丝一样比你当得出色,许多事情学问深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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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差不多铺垫完毕,马上进入剧情,啊哈哈哈哈……各位看官拭目以待吧!

“妈——”

夏小余一张脸煞白,搀扶着一下子跪倒在地的妈妈,泪珠儿在睫毛上颤颤巍巍地,却硬生生不敢落地。

旁边站了一圈街坊邻居,纷纷摇头叹气,七嘴八舌。

“唉,这下成孤儿寡母了……”

“其实依我看,死了好,对家里也是解脱……”

“可怜这两个娃啊!”

“啧啧,死相太难看了……”

得知消息的时候是一大早。

夏小余正收拾利索了准备出门上班,突然狭窄的楼道上涌来许多人,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人多口杂,众说纷纭地逮着夏小余描述这样一件事。

——她的酒鬼亲爸今天清早被清洁工发现,头朝下倒在臭水沟里。

——脸都泡白了,臭不可闻。

经初步鉴定,已经死了七个小时以上。冬天人硬得像一坨冰铁,把他从臭水沟里拾掇出来都用了四个壮汉子。

法医说是醉酒之后,人可能想朝路边吐,结果倒栽进去,浅浅的臭水沟刚好淹没鼻子。

其实正常人一下就起来了,他却一滩烂泥似的没力气挣扎出来。

夏小余用尽了全身力气听完了,把持着没倒,眼神呆滞面色惨白,嘴巴哆嗦只说出了一句话:“……你们别这样堵在门口,别让我妈知道……”

结果,只听得背后一声惨叫,转过头,妈妈已然在屋里晕倒了。

一大清早这么吵的声,能听不见吗?

夏小余手忙脚乱地扶着妈妈去床上躺着,一边是哭闹不休的弟弟,人们带着各式各样的表情和心情,说着各式各样的话语,涌进还不如小谢家猎犬舍大的屋里。

警察来了,法医来了,火葬场的也来了,医院的车居然也来了,据说是希望家属捐赠器官的。

“谁是家属?”

一个高壮警察拿着文件夹问。

“我,我是……”

夏小余一手拉着弟弟,一手握住妈妈没血色的瘦手,仓皇地答道。

“来签个字!”

警察将文件夹递给她。

夏小余抖着手在尸体认领证明上写下了名字。

想不到,自己有生以来权力最大的一次签字,竟是这样的情况。

“行了行了,节哀吧!火葬场的人呢?来来来跟家属交接一下!”

高壮警察腆着大肚子,满头大汗挤出了人多狭窄的小屋。

街坊邻居都看着,议论纷纷。

“余啊,别傻愣着,该干啥赶紧的吧!”

“这孩子……我看你爸去得好,哎,给你们家去个煞星!”

“我家里还有点儿老参,给你妈拿来好好补补!”

“别怄啦孩子!现在家里全靠你撑着啦……”

一张张嘴巴,一副副面孔,目不暇接,夏小余仓皇地诺诺地应着,大脑中六神无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真的没有了,以后他不会再打我妈了。”

手上突然凉了一下,夏小余急忙低头一看,妈妈醒转了,眼角一滴浊泪融在自己手上。

夏小余心里大恸,不由得带出哭腔:“妈,你别急……街坊们都说,是咱们的解脱呢……”

周围人又是一阵七嘴八舌纷纷扰扰。

妈妈双眼无神,口中喃喃有话,夏小余被一屋喧哗嚷得听不清,低头把耳朵送到妈妈嘴边,只听得是:

“……出去,都出去……”

夏小余抬起头,猛地一抹眼泪,高声吼道:“各位叔叔婶婶爷爷奶奶哥哥姐姐都出去吧!让我妈静一静行吗?”

周围顿时静了下来,许多人脸上讪讪的,也有许多人一副“不识好人心”的激愤表情,但还是“走吧走吧”互相招呼着,鱼贯出去了。

夏小余看着空下来的屋子,长吸一口气,眼泪一下子又涌了上来。

这时突然感觉到屋子里气氛怪怪的,转头一看,还有一个人没走。

——小谢正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副卷起的画。

夏小余连忙将头扭到一旁,抬起袖子擦了擦泪。

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态。

小谢就站在门边,没有走过来,抿了抿嘴,似乎下定决心一般,低声开口道:“对不起……我不是来看热闹的,我昨天答应了给阿姨看你的肖像画,刚才人太多了,我没法进来。后来才知道怎么回事……”

夏小余勉强一笑,低声说:

“谢谢。”

小谢忧郁地看着她,印象中活泼喜感的身躯,那墙上的影子突然萎顿了起来。

这家人愁云惨淡,没有一个看向他,也没有一个打算跟他说话,作为外人的小谢却不想离开,但又不敢贸然进去,就这样楞楞地一只脚站在屋里,一只脚跨在门外。

谁也不知道,他脑中不断盘旋浮现着昨天那顿午饭。

似乎那些温暖热闹还应该残留在这间屋里,但今天却连冬日罕见的阳光都白晃晃地刺眼起来。

夏小余擦了擦脸颊,对妈妈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抚着妈妈鬓旁的花白头发说:

“没事的,至少……他不会再打你了。”

躺床上浑浑噩噩半天的妈妈,突然“啊”地一声嚎哭了出来,边哭还边高呼了一声:

“——他毕竟是你爸呀!我该去送送他!”

小谢再也忍不住了,握了握拳,紧走几步,进屋到妈妈床前半跪着,温声说:

“阿姨,千万保重自己身体。您还有小余和弟弟啊!”

夏小余也忍不住心酸落下泪来,跟着说:

“是啊妈……弟还小。明儿,我就去跟老师退学,回来专心上班供着家里。妈你别哭……我能挣钱!没了他,咱们过得更好……呜……”

“你说什么呢!怎么能动不动退学!”

小谢一把拽起夏小余,怒瞪着她,差点把夏小余吓了一大跳。

小谢又转头看着妈妈,放柔了声调,说道:

“阿姨,眼下事情已经没法挽回了,您别哭,现在不是愁的时候。您得好好保重!身体要是差了小余和弟弟怎么办?我是小余的朋友,绝不会袖手旁观!您家的事就是我的事!小余书该读还是照读!我……我给她出学费!”

小谢几乎是赌咒发誓一般,一口气说出这些话。

夏小余吃惊地看着他,妈妈也吃惊地望着他。

小谢左右看了看,觉得自己突兀了点儿,搔搔头,又补充道:

“我其实……我从学校里毕业之后,父母就让我回去做他们安排好的工作,我不想走那路子,也没那些本事!我只会画画,也只想画画……前几个月跟家里闹得实在不行,就离开家了。说实在的,现在已经过了三四个月,小余还是我在外面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妈妈撑着一只手勉强坐了起来,拉着夏小余的手,摇头苦笑望着小谢,声音嘶哑地说:

“孩,你赶紧回去吧,哪个做父母的不想多看几眼自己的娃……你要是到小余这个境地……呜……她爸都看不到她了!”

说着又痛哭起来,引得夏小余低头抚着妈妈的背直抹泪。

小谢心里也难过极了,但是一想到自己那个家,从小到大与父母之间的紧张关系,还是一咬牙一摇头,抽了抽鼻子。

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夏小余,一只手将床边懵懵懂懂的弟弟揽过来,等妈妈情绪稍微平和了点,便认真地看着妈妈说:

“阿姨您放心,我说过了,您家的事就是我的事!”

又转头严肃地对夏小余说:

“不准退学,听到没?”

夏小余两只黑眼睛饱饱地装满了泪泡,鼻头哭得红红的,乖乖地抬起头望着他,像被猎人射伤的小鹿般,哑着声音嚅嗫道:

“听到了。”

小谢的心脏顿时像被卡车撞过一样,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忍住自己的左手,没有伸出去将近在咫尺的受伤小鹿子揽入怀中。

但是也只是管住了手,没有管住自己的眼睛。

他定定地看着夏小余,心中对自己说了一句爷们儿该说的话:

——死个混球爹怕什么?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一口饭吃!

夏小余被他岩浆般的目光看得难为情起来,心里升起了一丝嫩芽般的感觉。

——他真俊啊……

但她轻轻一转目光,看到悲戚的妈妈和无助的弟弟,这一丝感觉又被压制了下去。

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嫩芽看起来弱不禁风,一旦成长却抽疯似的,有裂石劈骨的力量。

“小余!小余!阿姨你们没事吧!”

屋里正一室静谧,突然一个年轻男生的声音响起。

戴着黑框眼镜的汪大荣跌跌撞撞地进来:

“小谢……你也在啊?”

夏小余和妈妈各有各的心事,没有搭话。

小谢朝他缓缓地点了个头。心道:

——兄弟,第三次见面,你已经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