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呼吸，动摇
长睫半垂数秒，她牵动唇角弯出深深一弧，转过身，明亮的眸内浮上讥讽，“尚大总裁喝醉了罢？须知醉话说出来也得负责的。”
抿出一抹极浅的弧弯，他毫不避退地迎上她的目光，相视三秒，冷嗤道：“看来真是变了不少，圆场的话都能说的这么顺口。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还真是不一样！我倒是好奇得很，你连盗用你创意的人都能原谅，为什么——偏偏不肯跟我回去？”
心口因这番嘲讽之言扰得阵阵翻腾，她垂下眼帘，缓和起伏的情绪。
“怎么不说话了？”他一步步逼近，气势咄咄，“刚刚不是还跟我谈笑风生，现在怎么一个字都不说了？”
眉头骤然紧蹙间，她猛地扬起头，直直地望进那双幽黑暗凉的眸眼，心忽尔静了下来。
“婶婶好吗？”
凝视着她别开的脸，他轻声却有力地说：“与其问我，为什么不回去看看？”心底某一角开始软化，他忍不住暗暗嘲笑自己，“她一直都希望你能回去。虽然她有话剧组，不过，你能回去，多一个人陪陪她也不错。”
深深呼吸，她转身去拿洗漱用品，“婶婶什么时候回明约？”
“这周六。”欣喜在心底欢呼得小心翼翼，他忽然担心她下一句话就反悔拆台，“是要回去吗？如果要回去，我让人一早来接你。”
手里拿着柔软的毛巾，心却感觉如遭什么割着。唇角弯起自嘲的无奈，她对自己妥协，“好。”
是醉了吗？这样的情景在梦里出现了无数次，月光也是一样的皓洁。他站在原地不敢动一丝一毫，压制着激动窃喜的心情再确定，“那行李呢？需要我让江姐来帮忙吗？”
“不用了。”她徐徐走来，把洗漱用品交给他，“我自己会收拾。”
将手里的东西越握越紧，他隐忍呼出紧憋的气息，“好。周六早上，十点。”
“嗯。”她轻声回应，迟疑的脚步声越来越轻。
洁白的月光大片大片地洒落进窗，这一夜，谁都无法安然入睡。
翌日，晨暮大厦从会议室通往总裁办公室的楼道里。
“……顾经理已经在办公室了。中午您休息好后就可以出发去机场，航班三点二十起飞。”秘书将接下来的行程一一告知。
尚宸君一手放在黑色西裤，一手随着步伐随意摆动，“于总那边怎么样了？”
“今早和于总的秘书确认过，于总那边没问题。于总现在也在办公室。”
他满意地点点头，不发一语笔直向前迈。
秘书恭敬地尾随其后。做总秘一年，工作一直都有条不紊，虽然上司除了工作其他毫不关心，但能为这样一个美男鞍前马后，也是人生一大乐事。而且，公司上下所有未婚女性为了解一丁点老大动向都对她众星捧月般尊重追崇，其他公司恨不得挖墙脚。
如斯生活，夫复何求？
玫色大门甫一推开，已然听到某位不掩张狂的笑声。
尚宸君轻弯唇角，向办公桌走去，“看来我们顾天才对这次的单子是胸有成竹了？！”
顾允承立刻收了笑脸，一本正经起来，“这单生意恐怕没那么好办。”
“哦？”入坐皮椅的尚宸君挑了挑眉，“情况怎样？”
“黥兰要建造的全亚洲最豪华的度假场所，我去看了看，还和他们的黄经理谈过，发现他们似乎对青上的全智能技术也很感兴趣。”
一旁的陆碧瑶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青上的规模比不上我们，不是问题。”
“虽然青上规模不如我们，名声也没有我们大，但近两年他们的技术革新速度非常快。再者，青上的老大是出了名的笑面虎，人情世故的处理，比任何人都会拿捏。黥兰会考虑他们，不足为奇。”于群枫若有所思道。
“老大？”陆碧瑶细细思考起来，“就是那个出了名的花花公子？这种人，黥兰也愿意跟他合作？！”
于群枫淡淡地笑了笑，“为什么不愿意？明知道他风流成性，还是有成百上千的女人投怀送抱。黥兰选的是技术，又不是女婿。”
“倒也是。”陆碧瑶眼含深邃笑意看向在皮椅里闭目养神的尚宸君，“算起来，各大企业的老大最有资格花心的就数我们尚总了，可人家偏偏不食人间烟火，清心寡欲得连我们的女神淳其都入不了法眼。”
沉默聆听的尚宸君弯出更深的笑容，睁开了眼看向悠然品茗的顾允承，“青上的技术再新，还有个竞价。他会拿捏人情世故，可标书上的数字不见得他比我会拿捏。”幽暗的眸色更加坚定地沉了些，“这单生意，我志在必得。允承，技术方案就交给你。”
“放心，包在我身上。”顾允承远远地向他举杯。饮尽杯中茶水，他颇有兴趣道，“说起风流，我今早才一回到公司就听说——”唇边挂起一缕玩味的坏笑，“尚总裁您今早可是天刚亮才回到公寓，还一身酒气！快快交代，昨晚上哪去了？”
闻言，自在随意的陆碧瑶霎时绷紧了神经，凝息静听。而尚宸君则是越笑越深，往日冷清的眸内涌上暖暖的笑意。
“果然有猫腻！”顾允承和于群枫相笑而视。
有猫腻的某人取出一张白纸，握起笔遒劲有力地书写起来，“今天下午我要和群枫飞巴黎，下周才回来。周六要麻烦你帮我到这个地方接一个人，把她送到我明腾道的房子。”他把纸张推到前方。
顾允承好奇地走上前拿起纸张，还未看清所写的地址，就被紧随其后的陆碧瑶夺了过去。
“这是哪？”她迷惑地看向顾允承，得到的是对方的不解，“群枫，你知道这是哪吗？”话刚落，她立刻反应过来，“是你一直等了三年的那个姑娘？”
恍惚间前因后果全部明了，于群枫悠闲地端起紫砂茶杯，“允承，这可是个美差，若不是今天要飞巴黎，周六我肯定去，哪还轮得到你？！”
顾允承越听越迷糊，加上尚宸君似在故弄玄虚的神态，更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兄弟太不够意思了！我辛辛苦苦才从新加坡回来，你们就这样耍我？”
“让你去接一个美女，你不去？”
于群枫话音刚落，陆碧瑶已迫不及待抢先说：“我也去！”
“你去做什么？”顾允承不满皱眉。
“监督你啊！”她冷嗤，“一听到美女，你眼睛都直了，我能不跟去吗？”
剩下的两人事不关己地含笑冷眼看这对欢喜冤家逗趣。当于群枫向相对而坐的尚宸君递去温热的茶水，他低声问：“你终于肯亲自去找她了？”
同一时刻，在青青子衿饭店包间里。
“你答应他了？！”岑若初惊愕不已地倾身向前，“你真的答应他了？”
水慕卿默然点头。
“你——”岑若初急气交杂，眼眶蓦地一片氤氲。克制着放声大哭的冲动，她啪声砸下筷子，“你怎么可以答应他？！”
“若初……”坐在第三方位置的尹宛若忙抓她的手，却被狠狠打落。
“你竟然答应他？竟然——”泪水晶莹滑落，岑若初深深呼出一口气，“这么轻易地答应了他？难道你都忘了吗？你忘了当初他是怎么对你的吗？”
“若初……”尹宛若再次劝说，还是被她厉声喝断。
“你少管！”她泪眼婆娑地紧盯一片清冷的对面，“他当初要你死啊！难道你忘了吗？他让你放弃了百年校庆的表演机会，你忘了吗？他曾要你死……”越骂越气，越气越急，泪水也流得愈加汹涌，“你全忘了吗？还是……还是你都原谅他了？”
愈合了的伤疤再撕开还是会鲜血淋漓，可学会了自我疗伤就等于习惯了默默忍受所有疼痛。水慕卿隐忍着一切，对岑若初的呼哮置之不理。
“你真的都原谅他了，是不是？”
尹宛若沉下翻腾在胸口喉间的气息，转移到岑若初身边坐下，拿起她砸下的筷子为她夹菜，“慕卿的事情她会把握，我相信她这么做有她的理由……”
“什么理由？”尚未平息的岑若初愤怒又起，转脸瞪着尹宛若，“如果她会把握，还会让林映真用了她的创意，现在还会坐在这里吗？”
小包间顿时陷入死气沉沉，唯有仍在努力运作的加湿器还能彰显出活动的气氛。
“我不懂，真的不懂。”岑若初取出纸巾擦拭泪水，“那么大的伤害，那么狠得下心的人，你都可以原谅？还有你……”她把矛头指向身旁的尹宛若，“你答应了仲善翔会好好照顾慕卿姐，现在她要回去了，你不但不阻拦，还帮着她来说我……你们究竟在想什么？”
及时阻止了欲言的水慕卿，尹宛若取出一张纸巾，一寸寸耐心细致地为岑若初擦拭断断续续流淌的泪。然而，她那双琥珀般的褐色瞳仁已是泪水涟涟，“那都是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尚宸君就算一辈子记恨我们，他都不会不原谅慕卿的。而我们，作为慕卿最好的朋友，当初是我们让她失去了家的温暖，难道现在还要让她一个人在外漂泊吗？”
“她可以到我家，我早就让她到我家了……”
“你还不明白吗？她一直期待的那份温暖并不是我们可以给的。”
岑若初闭上眼，滑下最后两道泪痕，“如果，如果尚宸君再那样对你，我第一个要他好看！”
擦拭泪水的手滞了滞，尹宛若几乎破涕为笑，褐瞳晶亮晶亮，“我第二个要他好看。”
胸腔已热气腾腾，直醺鼻尖眼眶，水慕卿长睫半垂，眉头紧紧皱着。所有的话语积淀在了无尽的沉默里，心有灵犀的人自会懂得其中感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