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找到王冬和海里的新房是顶简单的事情。谁都知道王家了不得,硬生生在旅游的地方划了一块地儿,建起了新房子,傍着海水建的,用铁栅栏圈出了大门。袁石风把车开到路口,摇下车窗问路。
陈家小女儿抱着儿子,指路:“你往前开,沿着海的那条公路一直往西面开,沙滩上就一桩新造的房子,那就是海里和王冬的新房了。”
“谢谢。”袁石风转头,打着方向盘,转弯。
陈家小女儿站在原地,把儿子往上抱了抱,看着袁石风的车开远,想……这人,怎么这般眼熟,眉眼有几分像……
她有些愣神。
怀中的儿子扯了扯她的衣襟,她回过神来,抱着他回家:“好好好,该回家睡午觉了。”
孩子在她肩膀上趴着,眼睛一眯一眯,大抵就是困了,她拍着他的背,慢慢地往家走。
袁石风按响门铃的时候,王冬和海里正各坐在桌子两头吃饭,谁都没讲一句话,门铃响的时候,王冬站起来冲外头看了一眼,看到站在大院门外的袁石风,抿紧了嘴,想了半天,走回去,坐回位子上,端起饭碗,埋头舀了一大口饭:“袁石风。你去吧。”
海里的筷子一顿,头低着,两侧的头发遮住了脸,瞧不清她的神情,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好半天,她站起来,回到卧室,寻了一块小围巾系在脖子上,将外衣的拉链拉到顶,走上门口,换下拖鞋,打开门出去了,袁石风就站在外头,阳光最大的时候,将他的脸照得苍白,又将他的眸子染得深刻。
海里走向他,打开了大院的铁门,雕花的铁门从她用力的双臂间向外敞去,没了铁门的阻隔,他们离得近在咫尺。
湛蓝的天空,湛蓝的海洋,浪头一阵一阵伴着海风扑面而来。
小时候,他们曾并肩躺在这一片沙滩上,身下铺着稻草,袁石风闭着眼,呼吸静谧,用手背遮着眼。
海里觉得天空离她很近,袁石风离他很远。
海里问,袁石风,你高中考到外面去的话……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说完,她又后悔了,闭上眼睛,不敢看袁石风的反应,过了半响,他把手伸过来,遮住她的眼:“吵,安静点儿。”
他的手粗糙,有力,比她大。
现在,袁石风的手就伸了上来,五指蜷曲,蹭在她脸颊上,轻轻的,浅尝辄止的,示意她抬起头看他。
海里抬起头,袁石风的眼睛是狭长的,瞧着她的时候,在她任性的时候,这双眼睛是温怒的,是无可奈何的,在她说着俏皮话的时候,这双眼睛是宠溺的,是宽和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彼此都悲伤了。
袁石风从头到脚把她看了一个遍,观察着她的神情,他张开手想要碰触她的脸,海里扬起头,看着他:“袁石风,我要和王冬结婚。”
她总是以这样的姿态,先发制人,对他,从来都是。她那么了解他,把他要说的话,都猛然截止住。
袁石风的手最终没有触到她的脸上,他把手伸回,垂在身侧。
他还未开口,她就已经说。说完,海里的眼睛瞟向别处,双手插在卫衣的口袋里,把衣服都往前绷紧了。彼此对立,彼此都未说话。王冬站在窗口,看着他们。
沙滩上的沙子便都是苍白的,阳光一照,一点一点地发着光。小孩子常说,沙子跟金子一般,是会发光的,但发光的哪儿是沙子呀,是海水被阳光蒸出的盐,一粒一粒地混在沙子里,这些结晶体在砂砾里一点一点地闪着光。
袁石风看着海里低垂下的头顶,两个漩涡,便是老话里聪明的孩子。他抬手上去,把她凌乱的头发拨了拨:“我的错,是我来的晚。”
海里微微皱了下眉,声音就哽在了嗓子里。
倒好像,他们相识了这么多年,这个男人是头一次说了真话,真话一说,便是要负责的。
海里拉了拉围巾,拉到下巴口,又将手插在衣服口袋里:“不怪你,怪不了谁。”她抬起头,“袁石风,婚礼你别来了吧……你就照旧地上班,下班,你也别想起我。不想不想,就是会过去的。你也别祝福我,也别记挂我,别悔,也别心疼。”
这些……其实就是她对他的祝福了。
袁石风怎会听不出呢,他皱眉,别过脑袋,不忍再听,海里还要说什么,他不忍她再说下去,头一次,什么也未管了,拽过她的胳膊,蛮横地将她拉了过来,手掌从来都只停留在她的头顶上,像个长辈安慰小辈似得轻拍额头,这回,却是五指张开,拖住了她的后脑勺,牢牢地把她扣在了肩膀上。这般高度,他一低头,便能将鼻子埋进她的发间。
来的路上他便是想好的,一切都依着她来办吧。她若还伤怀,便立即带她走,她若要留下,留下……
袁石风叹了一口气。
“我做不到了。”宽大的手掌紧紧地拖住她的后脑勺,咬紧牙,霍然扣住海里的胳膊转身,径直打开车门,将海里拉进去,关上车门,快步进入驾驶座,发动车子,带着海里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