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迎来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乔沁安病期间写了一篇稿子，托上次买书的书屋老板给寄出去了；坏消息，杜月生去沪市投奔老乡，即日启程。
他走的那天，秋雨淅淅沥沥下着，乔沁安本想送行，却被他一口拒绝，“外面雨大，还是在屋里呆着吧！我到了给你写信报平安。”
“好。”她站在窗前，目送他离开。
窗外雨滴敲在窗上，地上，奏出一曲忧愁离别曲，乔沁安鼻头一酸，眼眶雾气缭绕。
相处大半年，总归有了些感情，外面动荡的局势，人生安危都成问题，她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沁沁，别哭，我保护你。”耳边传来乔多福傻兮兮的安慰，他黑白分明单纯的眸子紧盯着她，乔沁安心底一软。
她伸手揉了揉乔多福的脑袋，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你是不是饿了？”
“恩恩，”乔多福委屈点头。
“你先去生火，我等会过去，给你煮碗面条。”
“好。”他兴奋得手舞足蹈往厨房奔去，孩子气十足，他还懂得到离别的真正含义，自以为杜月生的离开只是与往常一样，过两三日就归来。
窗外雨渐渐停歇了，云也渐渐散了。
若是从前不愁吃穿，坐在温暖的房间内，她最喜欢这样的秋雨。兴致起了，甚至还会弄点法式点心，再煮一壶茶，坐在飘窗软榻上，从高楼俯视窗外美丽的雨后景致，顺便喝喝下午茶。
可眼下温饱都成问题，哪里还有心思赏那些风花雪月。
前几日，她带着乔多福去镇上找工作，可惜工作不好找。
他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心智犹如孩童，偶尔能蹦出几个字，也是目不识丁，只能去码头搬货。
可才干了一天就回来了，乔沁安一盘问才知道，码头搬货的壮丁苦力太多，他又些愚钝，被几个倚老卖老的壮丁按在地上胖揍，幸好他身手好躲过了一干人，也因此丢了工作。
乔多福回来还满脸委屈地问她，别人为何辞退他，为何？
因为领导者都很讨厌惹麻烦的人，那些挑事者是熟练工作的得力干将，而他只是新上工的小瘪三，孰轻孰重？
当然，这些乔沁安自然不会告诉他，只能拍拍他的脑袋，温柔安抚：“他们都是坏人，以多欺少，咱们家多福真棒，没被揍，自己还知道溜回来。”
教育孩子的方式，以鼓励的方式进行，绝对会比非打即骂交出的孩子更加优秀。
至于乔沁安找工作更加别提了，她虽有国外双博士学位，但凭什么证明呢？
在这里，她连个中学毕业证书都没有，就算满脑子的思想抱负，又能找到什么工作解决温饱呢？
写稿子赚钱润笔费，自从半月前寄出的那信之后，从未有过回信。
当初写稿时的雄心壮志被打击得一蹶不振，典当首饰换来的二十块大洋，这些日子大手大脚花掉外加给杜月生的五块大洋，最后还剩下六块大洋。
只出不进的帐，再这么算下去，恐怕得饿死……
“沁沁，水开了快过来。”远处传来乔多福的呼唤。
吃饭时乔沁安听到他嘟囔：天天吃面条，都想吐了。好想吃燕窝鸡丝汤、野鸡片汤、芙蓉蛋、油炸猪羊肉、什锦火烧、梅花包子……
听他报出一大串菜名，乔沁安馋的唾液大量分泌，心里嘀咕，报那么多菜名听起来挺讲究，难不成他还吃过满汉全席？
“别嘀嘀咕咕了，赶紧吃，吃完咱们再去镇上跑一圈。”乔沁安已经舍不得花钱买大鱼大肉了，虽然荤菜也不贵，可是也经不住积少成多啊，院子里素菜很多，想吃哪个就随手去摘，又新鲜又方便。
她细细算过，若月底前还找不到工作，她就把柜子里剩下的几颗珠子全部当掉，也能撑上些日子。
乔沁安唉声叹气，她感觉自己都快愁出白头发了。
......
《小说报》的编辑社在北平，每天都能收到来自全国各地的投稿，编辑们的工作就是审阅稿件，太过香艳粗俗或者太过生涩难懂的文章，通常都是被退回去的。
编辑部的一名青年编辑姚书桓，当编辑不过半年，手底下也没几个拿出手的作家，他每天唯一能做的就是取一些其他编辑挑剩下的稿子，一封一封拆开，祈祷遇上好的文章。
姚书桓给自己泡了一杯浓茶，取了五封稿件，然后埋头开始审稿。
审稿工作其实很迅速，只要拆开开上两眼就知道此人是不是报社需要的稿件，太差的直接礼貌退回；文笔生涩故事还不错的，写上几句审稿意见退回；若是遇上极好的，咳......他入职半年还没有碰上过......
很快审阅完四份稿件，目光被一笔娟秀端凝的簪花小楷吸引，看这字迹像是个女子。
女子投稿到《小说报》基本是些悲伤怀秋的精致小诗，没什么审阅的必要。
不过章程还是要走的，他打开稿件，本想随意浏览几眼意思意思，谁知看了开头就根本停不下了。
“书桓，一起走吧！”
“书桓，”
“姚书桓，下班了！”
报社同事见他手中还拿着稿件，大步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姚书桓抬头，激动和兴奋如同决了堤的洪水，一蹦三尺高，嘴巴咧到耳后根，口中情不自禁的欢呼：“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了，他就是我一直苦苦寻觅的人。”终于等到了。
“什么？”同事诧异，见他那一股子乐劲儿，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刚刚从主编室出来还听到副主编提议把他给辞退。
突然，报社大门被人推开，主编冷眼扫过姚书桓，沉声呵斥：“这般胡闹成什么样子，跟我过来。”
姚书桓耷拉着脑袋拿着刚刚的稿件跟在主编身后。
“书桓，你告诉舅舅到底还要不要在报社好好干了，要是不愿意乘早回家，或者让听你父亲的建议，去南洋。”主编深吸一口气，尽量做到心平气和与他交谈。
“舅舅，我真的很喜欢报社，”姚书桓偷偷瞥了一眼主编的脸色，还算和缓，又道：“我知道，那位副主编看我不顺眼，总在您面前数落我，整日游手好闲......”
“不过舅舅，我今日觅得一封极好的稿件，只要您......”
“行了，行了，要你看着行就收了吧！”主编嫌弃朝他摆了摆手。
姚书桓从主编室出来，心里暗叹，这么好的一本书，舅舅不看可惜。笔迹虽流露出一种清婉秀润的韵味，像是女子的笔迹，不过也无伤大雅。
这篇《素梅传》简直就是开创了新流派。
文字通俗易懂，以世家公子与青梅竹马侍女素梅的艳情作为背景，床笫之欢的三十八种姿势，如倒凤颠鸾、推车金宝、鲤翻锦浪、花一心拭露等等。
书中写道“淫者自见其为淫耳”，姚书桓开始想象能够写出这番话的作家，该是何等风华。
姚书桓仔仔细细又审稿一边，这篇稿子大约三万多字，文笔精简，文章流畅自然，无需修改，瞧这笔名空谷幽兰？倒像是女子的笔名，不过哪里会有女子感写出如此惊世骇俗的故事？
恐怕是哪位老作家写的东西，换了个笔名吧！
想到这，姚书桓立刻写了封回信，稿子收了，稿费会通过邮局邮寄，作者本人凭信中戳记章和本人户籍领取稿费。
新人作者稿费是按千字五角，而给他的价格偏高，按千字八角，希望他继续创作更多新作品。
......
“张记书斋”内堂，掌柜拿给乔沁安一封信，笑眯眯道：“小丫头有些本事，没想到报社还给你回了信。”
她接过信封迫不及待拆开，里面有两张纸，一张是信件，另一张是取稿费的戳记章。
她仔细看了回信整个人都兴奋找不着东南西北了，“张先生，我得了稿费。”
“那真是太好了。”张掌柜也真心替她高兴，小丫头与他闺女年龄相仿，身世坎坷且饱经世故，带着痴傻丈夫讨生活实数不易。
“报社期初给的稿费不多，不过也别气馁，以后会越来越多的。”
乔沁安眨了眨眼，扬了扬手上的纸张，“稿费也不少了，这次得了二十四块大洋。”
“啥？你没看错吧？”张掌柜惊奇得问。
“没错，”乔沁安肯定点了点头：“信上说了，他们报社里给新人的稿费是千字五角，说我这篇写得好，给了我千字八角，一共写了三万多字，二十四块大洋没错了。”
张掌柜目瞪口呆望着乔沁安，惊呼道：“你写了什么文章，怎么会赚了这么多稿费。”
写了什么文章？！
乔沁安心虚腼腆笑了笑，“上不了台面的文章，不提也罢。”
其实，乔沁安心中也诧异，在这个年代，小黄书原来这么受欢迎吗？居然能够得这么高的稿费。
她不知道的是，这个民国与她在二十一世纪教科书、电视上看到的根本不同，这个时空不过是一个平行空间罢了。
兜里一下子多了二十四块大洋，乔沁安忐忑的心终于放下，这些钱足够他们挥霍一阵子了。
“张先生，我想和我丈夫搬到县里，能不能……帮我找一套环境好点，带小院子的房子。”
她话音刚落，张掌柜笑着摆了摆手，“哪用得着找房子，我这书店缺个人，你要是不嫌弃就过来，书店后院儿虽小，倒也是个雅致适合居住的地。”
乔沁安也未推脱，哽咽说了句：“……谢谢。”她实在太需要帮助了，不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有机会她一定会报答的。
“不用如此客套，过些日子我们一家要去北平走亲戚，你用点心帮我照看店就好。”
“嗯，一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