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沁安因赚了稿费高兴地沾沾自喜，领着乔多福拿着盖章的邮戳去邮局取稿费，去的时候兴高采烈，回来却一脸沮丧。
张掌柜刚送走买纸笔的客人，诧异问道：“不是说去邮局办事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们……我们没有户籍证明。”乔沁安眉头紧皱，户籍证明相当于现代人的身份证，她和乔多福是被杜月生从河里就上来的，身份不明的外来户，哪里谈什么户籍。
别以为民国乱世，战火纷争的天下就不用身份证明。相反，户籍证明异常重要，尤其在北平沪市那些大城市，鬼鬼祟祟的人走在街上都会被要求检查户籍。
乔沁安他们生活在小县城里，平时也用不上所以一时没想起来，也不怪。可眼下，显而易见，户籍是必须要有的。
这里的户籍证明和现代的身份证还不同，虽然已经有摄影，但不是任何人都有经济能力照的，所以户籍证上面大多数不用照片，却也有它自己的特点，必须详细标注私人信息，如教育程度、工作地点、家庭人口、从事何种职业等等。
“别担心，我陪你去警察局走一遭，有位老朋友在那里工作。”张掌柜开口道。
虞城县只有一间警察局，所以很容易找到了张掌柜所说的朋友，他说警察局现在户籍证明都在治安所办理，又给指了路，一行人兜兜转转又走了好几条街，总算找对了地方。
治安所里很清闲，小县城办理户籍的人并不多，只有一位穿警服的中年男子坐在办公间内。
张掌柜上前说明他们的来意后，警服男子问：“你们原来是哪里人？家里有几口？”
“我们是北平人。”乔沁安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她从小在华夏京都长大，地地道道的北平人啊！
“哟，北平人怎么来咱们这小镇上了呢？”
“亲人病逝，来虞城寻亲。”
“你们家户主是谁？”
“是我。”乔沁安说。
“你是户主？这可不好办，你们家其他大人呢？”警服男子笑了笑又道：“还有你们在北平的居住证名和户籍呢？”
“我和......我丈夫他生了场大病，有些糊涂，做不了主。”乔沁安面露难色。
“这位警官能不能通融通融，我这侄女身世可怜，家里其他人都去了。”张掌柜跨步上前，话音刚落。
“通融？如今这世道，谁敢通融身份不明的人。”
“你……”张掌柜为人谦和，却不料遇上这位难缠却无礼的人，当下语塞。
乔沁安拧着眉头，想了想，脑中灵光一闪，扯着张掌柜的衣袖口低声说了两句。
张掌柜皱起眉头，先是猛地摇头，眼底闪过几分挣扎，又犹豫片刻。
乔沁安面带希翼，眼底满是恳求：“张先生，我还等着去邮局取东西......”从兜里掏出一块大洋递到张掌柜面前。
张掌柜摇了摇头，又伸手接过，大步上前放到桌上。可警服男子只是看了看，并不伸手去拿。
乔沁安一直关注他，自然没有漏过他撇嘴，嫌少？
她碎步上前，又在上加了一块，说道：“这位警官，我和我丈夫若不是走投无路，绝不会来虞城投奔亲戚，这点钱虽不多，但已是我们……”
“行了，甭装可怜，这世道谁不可怜？”警服男子收了桌上的两块大洋，拿出档案纸袋给他们办理户籍。
问清楚名字，年纪，盖了个章，取出红印泥让他们按了手印，户籍也就办成了。
值得一提的是，乔多福今天特别乖，平日里跟乔沁安出门总喜欢问东问西，今天一个字都没说，只是闷闷不乐低着头。
乔沁安当他耍孩子气，所以也没太过问。
“张先生，我要去邮局取一下稿费，能不能劳烦你先带多福先回书店。”
“我倒是没事，只要他愿意。”张掌柜见识过乔多福缠人的功力，若乔沁安一刻不在他的视线中，立马溜出去找人，找不到还发脾气，那张俊脸阴沉下来，真不是一般的吓人。
“沁沁，你放心去办事，我乖乖先回家等你。”乔多福主动卖乖，到让乔沁安着实惊喜一把。
带上户籍证明去邮局，凭着报社寄来的盖章戳记，很快取出了稿酬。
二十四块大洋拿在手里，乔沁安终于有了安全感，她先去洋货商店买了几件小礼物，准备送给张先生和他的家人，随后又去了菜市场买了好些菜，犒劳一下最近“乖巧听话”的乔多福。
踏着轻快的步伐，回去的路上她突然想起来，自打入秋以来她和乔多福的衣服都还是穿着单衣，厚点的衣服还的提早置办些。
她路过布庄又量了两身衣裳，先付了定金，等再明日带乔多福过来量上两套。掌柜见乔沁安出手阔绰，姿态谈吐且不俗，从头到尾一直陪着笑脸，最后还亲自把她送到门口。
这刚到书店门口，张掌柜便迎了上来，他面色凝重、神色慌张，望着乔沁安时带着歉意：“小乔，真对不起，我…..我把多福给弄丢了。”
丢了？！
怎么可能？！
“张先生，您冷静点不着急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乔沁安努力安抚张掌柜，“多福，怎么了？”
“从治安所里出来，我本想省些钱就没叫三轮车送，领着多福走回来，半道上，他看到馄饨摊子就走不动道了，偏要吃上一碗，怎么劝都不肯走，我就陪他在摊子上吃了碗馄饨，”
讲到这，张掌柜停顿片刻，“没想到，我去结账的功夫，他就走不见了。”
“我沿着原路回到治安所找了一遍，又从治安所回书店找了两遍，可……就是没找到他人。”
张掌柜语气里满是懊恼，乔沁安也不好受，只是想起乔多福那黑白分明的单纯眸子，心里又急又恼。
暗骂自己，为何当时不让他跟自己走。
“张先生，你找了这么久先回书店歇息会儿，我再出去找找，要是天黑前还找不到，咱就去警察局报警好不好？”
“好，天黑前还找不着，咱就去报警。”张掌柜点头答应，却又道：“我跟你一起去找，祸是我闯的，人也是我没看好，我怎么能去歇息呢。”
“张先生，您……”
乔沁安话未说完，张掌柜朝她摆了摆手，“没事，一起去。”
斜阳似血，霞光满天。俯瞰小镇的黄昏，夕阳终究是磨不过时光，霞光渐渐暗了下去。东边的天际正在悄然升起一轮圆月，夜幕很快降临。
乔沁安和张掌柜已经把白日里走过的地方，绕了一遍又一遍，乔多福的踪迹不见丝毫。
乔沁安绝望得像是掉进无底深渊一般，万念俱灰。这段日子的朝夕相处，她早已把乔多福当做家人、重要的亲人，他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她不敢想象，一股子绝望的情绪涌上心头。
哽咽一声“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把你弄丢的。
两人失魂落魄回到书店，门口角落一声虚弱的叫唤，将正在自怨自艾的乔沁安拉回现实中，
“……沁沁。”
她的心猛地一紧，像是被人狠狠击了一拳，忽地转过头。
他面色惨白，斜靠着墙壁坐在那儿，原本白皙的脸上布满了青青紫紫的淤青，嘴角边还有一丝血迹，左手不正常的弯曲着，像是脱臼了？！
乔沁安几乎立刻冲了上去：“你手怎么了，嗯？”
“沁沁，给我胳膊痛，手也痛，头也痛，浑身上下都痛。路上遇到坏人想把我带走，我就…..拼命讨回来找你了。”他俊美的脸庞被人打得鼻青脸肿，露出这么委屈的表情，还真是丑死了！
乔沁安故作嫌弃的瞥开脸，厉声道：“谁让你乱跑的，你知不知道外面坏人多，万一被人拐走了，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不要，不要，不要见不到沁沁，我以后乖乖的，不乱跑。”说完，他偷偷瞥了眼乔沁安的神色，补充了一句：“以后只跟在沁沁后面。”
“小乔，先别急着教训人，把他扶后屋里去，我去请大夫过来。”张掌柜适当插了句嘴。
乔沁安点了点头。
乔多福却默默低下了头，无人窥探的到他眼底闪过的阴鸷狠戾的光。
……
年过半百的老大夫领着药箱急急上门，经过一番诊断后，终于有了一丝笑意。转身对身后一脸紧张的乔沁安道：“并无大碍，无需如此惊慌，都是些皮肉伤，像是与人厮打的扭伤，我开几幅滋补的药，煎上两三日服用后，即可药到病除。”
“谢谢大夫，”乔沁安点头。
张掌柜送大夫回去，乔沁安则留在房间陪着乔多福，因为东西还没来得及全部搬回来，所以屋子里的家具大部分都铺了层灰。
乔沁安本想明日回大墩村把行李都取过来，顺便和董老秀才交代一下学堂的事宜，现在倒好，多了一个需要照顾的伤患，计划全部打乱了。
“你乖乖休息会儿，我去给你准备点吃的。”乔沁安板着脸，也不去看乔多福可怜巴巴的眼色，径直往屋外走去。
“沁沁，我保证乖乖的，你别气了。”
她一出房门，乔多福原本忠厚可怜的模样立刻消失，换上一副面无表情冰冷冷的脸庞。
若是此刻有人在他身旁，一定会惊呼，他变脸的速度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乔多福用右手深入衣服内衫口袋里，拿出两块大洋，放在嘴边亲了亲，嘟囔着：“欺负沁沁的人，都该死！”
没错，白日他乘张掌柜不注意，又独自跑回了治安所，蹲守在门口一直等着白日里为难乔沁安的警服男子，尾随其后，在一个无人的暗黑小巷里，把他活活给勒死了。
沁沁是他的宝贝，任何人都不可以欺负，否则下场只有一个，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