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这下赵氏一点话都说不出来了，只不过是她瞧不惯张玉华受宠给她使了点绊子的事情，在张少宣的描述下，愣是成了她心胸恶毒要将张玉华置于死地。
而张延年虽然也溺爱三子张勇，但他心中知道张勇就是个糊不上墙的纨绔子弟，所以他平日里最看重的就是张少宣这个嫡长孙，不仅从小亲力亲为悉心栽培，更是寄予了厚望，张少宣也格外争气，让张延年在同僚之中倍感优越。
这个孙子平日里言语不多，但一出口必然切中要害。看张延年的脸色，已经将张少宣的话听了进去。
这件事情就是说破了天，三媳妇也不占理，只怪她将事情做得太绝了，虽然张延年重男轻女，但这并不代表他能任凭府里的人对自己的孙女心存不轨。
“老三媳妇，你是做婶婶的，又掌管着咱们整个府上，自然就该事事周到，我将管家大全交到你手上的时候就同你说过，看来你并未将我的话放在心上。”沉吟许久，张延年开口道。
“老爷，这怎么能怪三媳妇呢？她当时在生孩子，哪里顾得上那么多。”赵氏心知丈夫这是要惩罚三媳妇了，忙好言相劝。
“既然觉得力不从心，就该早些说，这些操心的事情，让大媳妇来做也是一样，当初一声不吭，现在又说力不从心，只能是自己不自量力。”张延年久在官场混，又久居高位，说起话来不怒自威，“再怎么说玉华都是府上正经的小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也不好跟老二交代，罚是肯定要罚的，念在你刚生完孩子的份上，就罚你禁足一个月，旁的事情你不用再操心，专心带孩子吧，至于府里的事……”
赵氏慌得险些从椅子上跌下来，公公话里的意思，是要夺走她的掌家大权了？
张延年的目光扫过大房媳妇，老太太跟赵氏想到一块去了，立马跪在地上，带着哭腔说道：“老爷，三媳妇年轻不懂事耽搁了玉华，都是我这个做婆婆的没有好好教她，你要罚就罚我吧。”
“你这是做什么？”张延年看着妻子，一脸的无可奈何。
“当年三媳妇掌家是从我手上交出去的，现在三媳妇要看孩子无暇分身，这个摊子我来收拾，还望老爷能给我这个机会，我一定会替三媳妇好好地弥补对玉华。”
到底是枕边几十年的人，张延年心软了，当即道：“那就这样吧。”
他原想交给大媳妇，但一想到晚上回去夫人少不得要哭哭啼啼的，索性就还让夫人掌管着，左右不过那么多事情，能出什么差错。
张延年再没吃饭就回书房了，他一走整个前厅都散了开去，张玉华被张少晨和张少泽一左一右牵着手一起回到姚氏住的兰苑，大家都没怎么吃饭，姚氏张罗小厨房做菜。下职回家的张毅是自张玉华出事后头一回见到张玉华，吃饭的时候把张玉华抱在怀里爷俩一块吃，一时之间兰苑热火朝天的，张玉华很快就找到了归属感。
当晚姚氏将事情的原委说与丈夫听，张毅听了只笑笑什么都没说。
玉华在张府三日之后，府里的事情她基本上摸了个门清。原本以她的心思缜密，便是不假装失忆也无甚大碍，然她往后这几年的时间都要在张府度过，她不愿意同三房攀上干系，未必那三房就不来寻她的麻烦。她正发愁，谁知赵氏自己送上门来，由不得大房的三位公子要送上她一程。她冷眼瞧着，赵氏做这等龌龊事居然毫不避讳反而大张旗鼓，可见老太太的心眼早都偏到天边去了。
放眼望去整个大晋朝，继母能有几个是真心实意待继子的。张家大爷二爷还算为自己争了口气考取了功名，若不是如此，谁又知道今时今日是个什么光景。
玉华住的紫烟阁有三间房，前后都有供丫鬟居住用的抱厦，玉华这里伺候的丫鬟少，那些抱厦倒是空了一大半，姚氏怕她无聊，在院子里架了一道紫藤长廊，紫藤花一开满眼都是紫色的海洋，正好印了紫烟阁的名字。地方虽小，却有一个最大的好处，那就是离姚氏居住的兰苑近，玉华一有风吹草动姚氏第一时间就能知晓。
早上被青瓶早早地喊起来去给老太太请安，玉华还没睡醒，好不容易挨到回来打算补一觉，姚氏房里的丫鬟就来传话，说姚氏叫七姑娘过去一趟，玉华便被青瓶搀扶着过去，姚氏披着一件深紫色缠枝绣花袄裙，背靠着垫子坐在炕上做针线，炕桌上放着一个针线笸箩，旁边散着各种颜色的丝线。
姚氏看见玉华来，放下手里的针线招呼她坐过去，玉华知道原身平日里跟姚氏走得近，没有那么多客套的礼数，自觉地走过去依偎在姚氏身边，这样显得亲密些，不过动作难免有些僵硬，姚氏看她眼里有些怯生生的，索性将她拉到炕上，笑着说：“我闲着没事干，打算做几个荷包，找了几样丝线，你来瞧瞧，喜欢什么颜色的。”
玉华睁大眼睛看了看，炕桌上的丝线以紫色居多，再联想紫烟阁里的陈设，猜想小玉华大概最喜欢的是紫色。她对颜色没有特别的感觉，荷包这些东西在她看来多是锦上添花罢了，华而不实。做皇后的那几年，她衣裳的颜色多是白色或浅蓝色，还是因着楚炎喜欢。
想到这里，她忽然悲伤起来，她的尸骨，据说是埋在了萱园，一年多了，差不多也成一堆白骨了吧。
“怎么了这是？不喜欢荷包吗？”姚氏瞧见玉华有些反常，温声问。
玉华回过神来，摇摇头，小声说：“就要紫色的，荷包挺好看的，还能装一些小玩意。”
姚氏眼中闪过一丝顾虑，叫玉华挑了颜色，终究是放心不下，又叫摆了饭，看着玉华吃了小半碗香菇鸡丝粥，才放了她回去。
回去的路上，玉华心里盘算着一件事情，她大概已经适应了在辅国公府的生日子，投身在这里也是她没得选的事情，但是她不能就这般认命，一辈子呆在这个院子里，等到了年纪嫁出去。死的时候她心有不甘，以前发生的事情她全部都记得，她忘不掉楚炎的狠心，所以她不会轻易就这样放过。
不过以她现在的身份，要做成事情只怕难度不是一点半点，所以这件事情急不得，要想好完全的对策。
在她死后这一年发生的事情，都是从私底下爱八卦的丫鬟嘴里听来的，都是市井饭后的谈资，必然有添油加醋的成分，算不得数。而且普通老百姓能知道的只有大概，具体朝堂上的细节肯定是不清楚的。
朝堂之上具体是怎样的，不会有比辅国公张延年更清楚的人了，但张延年肯定不会在她面前提起，大爹那里也行不通，她冒冒失失去问关于朝堂上的事情，人家说不说倒在其次，要是被怀疑了，反倒得不偿失。
忽然，玉华想到了一个人，大哥张少宣。张少宣今年就要参加春闱，按照他秋闱的成绩，再差也不会掉出榜眼去，张延年一心栽培嫡长孙，适当的也会告诉他朝堂上的事情，从张少宣这里入手，是最稳妥也最有效的办法。
还没出正月，天气正是冷的时候，晚上玉华去洗漱的时候，青瓶就进屋拿汤婆子去暖被窝，等玉华洗漱完毕，被窝也暖和了，这一夜刮了好大的风，玉华睡得不安稳，半夜起来了一回，青瓶一听到响动就进来服侍，拿了斗篷给玉华披上，眼看着玉华要往外头走，青瓶拦住她：“姑娘，外头下雪了，风大，要是受了凉得了风寒，又得难受好几日。”
玉华想了想：“我不出去，就隔着门框看一会。”
青瓶劝不住，只得给姑娘又加了一件衣裳，陪姑娘一起看外头鹅毛般的大雪，青瓶实在不觉得半夜里下雪有什么好看的，只觉得自从大病过后，姑娘跟以前大不一样了，行事做派更加稳妥，不再如往日那般毛毛躁躁，被二姑娘三姑娘算计了都不知道。
青瓶心里想的这些，玉华并不知道，她只是忽然记起了她被囚禁在钟粹宫的那几日，外头下了比这还要大的雪，楚炎来过钟粹宫一次，她歇斯底里地问她为何要这样对自己，她多么期望他哪怕是骗骗自己说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哪怕是朝中大臣顾及她亡国公主身份这样的烂借口，他却连骗她的耐心都没有了。
他说只不过一个宫女，只不过偷了你几支珠钗而已，你何必要置她于死地？
呵！这样蹩脚的借口听起来真好笑啊，分明是嫌弃她双手沾满了鲜血又曾委身与他人失了身，分明是她知道他太多的秘密和黑暗害怕将来有一天会公之于众。
他连查都不查直接给她定了罪，不知道他盼这一天盼了多久，或者现如今坐拥天下的他们母子盼她这一天盼了多久呢？
“是你做的吧……”楚炎一遍又一遍地自言自语，“你为什么要跟一个宫女过不去呢？我知你素来心狠手辣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可是你真的不该呀……”
她没有回答他，当初她帮他夺皇位的时候他不嫌她心狠手辣，当初她去三公府上威逼利诱的时候他不也嫌她心狠手辣，等到天下太平了才开始嫌她心狠手辣。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没有我的心狠手辣，你又怎能登上这宝座呢？先帝遗诏上写的皇位继承人是楚越不是你楚炎啊！”
楚炎听罢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杀气，声音都在颤抖，“皇额娘说留着你日后定是祸患我还不信，没想到你现在就以此来要挟我了！原本还想……原本还想……”
原本还想留她一条性命让她在这潮湿冰冷的紫禁城里苟延残喘吗？她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在他身前站定，这个她爱了四年的男子，她熟悉他身上的龙涎香味道，她抚摸过他身上的每一道伤疤，给了他自己最好的年华，他却慌乱地躲避自己的眼神。
“啪！”一记耳光狠狠地打在他的脸上。
“姑娘，天快亮了。”玉华一站就是半个时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青瓶忍不住提醒道。
“嗯。”玉华点点头，转身往里间走去，“把门关了吧，怪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