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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美人恩
锦衣九歌
付青染
3063

路欢安排好布坊近下来两天的各项事宜,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

李苏雅陪着路珍在布坊里等路欢,见她一切安排井井有条,莫名眼睛有些湿润。以前父亲在世,最拿路欢教导他向善。

十几岁的男孩子生着反骨,连带着也厌恶路欢,后来被揍过一回才老实了些。可在这事之前,李苏雅仍然看不起路欢。

毕竟在他眼里,路欢只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

一个女人却比男人能干,谁乐意喜欢她,生的还不是特别美。

在今天之前,李苏雅一直是这样看路欢的。

然而上午在秦门赌坊外头,他亲眼看着平时那么安静的跟那些官府都不敢招惹的痞子面对面动手,将那些人打趴在地疯有些疯狂又陌生。

李苏雅说自己不会乱来,是因为他根本就拼不过秦门里头任何一个人,他甚至都不知道现在父亲的尸体在何处……

路欢进门,见那身形单薄的少年正站在窗口发呆,及他腰高的路珍正侧着脸在观察他的神色,漂亮的小脸上满满的都是担心。

“珍儿。”

路欢叫了一声。

路珍听到声音,转身朝路欢扑过去,“娘亲,饿了……”

她忙起来,竟将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这少年竟也不知道带孩子去买些吃的。路欢有些责备李苏雅,“你们竟不知道吃饭么?”

见少年脸有歉疚,心道他终究年少。人生突遭变故受不住也是正常的,“回去吧,我做面条给你们吃。”

路珍脸上浮起几分高兴,“小雅哥哥听到了?娘亲要做东西给我们吃呢,她的手艺极好你是知道的。”

那原本在发呆的少年意外了,“欢姐姐,你要……要……收留我?”

收留二字他原本想都不敢想,可路欢的态度这么明显,她是真的要收留自己。

路欢皱眉更严重了,“再不回去,珍儿饿坏了我得找你算账。”

李苏雅绷了一日的表情终于松动了一些,不过路上他又紧张起来,若是秦门的人想斩草除根,那他岂不是会害了路欢跟路珍?

“怕他们现在就来要你的命?”

路欢见他一路沉默,忍不住道,“放心吧,若真是如此,那你躲不掉的。至于我跟珍儿……也是一样。”

路欢的声音还是那个样子了,清清冷冷,听不出什么情绪,“如今你孤身一人无处可去,我照顾你是自然的。毕竟这七年来你父亲都将我当作他的亲妹子一般,你又叫我一声欢姐姐。”

淮州的夜,从未让李苏雅觉得这么冷。

他一时想起些旧事,忍不住偏头去看身边的母子二人。

路欢身量不算太高,比他低半个头,可她的背从没见弯过。路珍看似活泼乖巧,李苏雅却知道这孩子心智有异,并非一个正常孩子。可他们手牵着手,他竟觉得世间万事都不足惧似的。

李苏雅不知道路欢是否清楚这几年自己讨厌她真正的原因,那些布坊的工人们私底下都说他父亲是看上她才会一直照顾她的。

还说她总有一天会成为自己的后母,路欢太坦诚,让他心里涌过万千复杂思绪,竟是一早盘沉默再未开口。

三人一路回路家,路欢将灯燃起便去厨房准备宵夜,夜里太过安静,所以她的动静挺大。

李苏雅与路珍坐在院子里,抬眼就可以看见对面厨房里路欢手脚利落的烧水升火的样子。很快,院子里菜香飘起来,路珍支着下巴十分满足眯着眼睛道,“娘亲一定煎了荷包蛋。”

他回过头来打量路珍,这小子跟路欢在一起的时候就是个萌宝,半点乖戾也无,他有些羡慕,“欢姐姐的手艺一向极好的,路珍你福气真好。”

一大一小四目相对,路珍那双星辰一样的眼睛弯成月牙,吐出几个极满足的字来,“小雅哥哥,娘亲以后会好好照顾你的,不难过。你不会孤单的。”

没人告诉过他李奇死去,可这孩子什么都知道。

李苏雅没接话,提议,“我们去帮忙吧。”

于是,这一大一小便去厨房给路欢帮忙,两人帮不上什么忙像两根柱子似的站在那儿看路欢忙。路欢也不赶人,她动作快,面熟的自然快。

大半夜也做不出什么好吃的,三人一人一碗鸡蛋面,煎蛋飘在面上层,里头洒了些葱花,香气扑鼻。

油灯下,那画面极美。

路欢跟路珍二人各自动筷子,李苏雅却僵在那里没动静。路欢抬头就看到这个自来有些乖张的少年已是泪流满面,泪水浸润下少年的眼睛明亮无比。

他没有躲开路欢的眼睛,也没有去擦脸上的眼泪,“欢姐姐,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明知道他不争气害死父亲,明知道他如今可能会给她带来危险,仍然将他带回家,像家人一样照顾他。

不骂,不问,只当他还是那个会闹脾气叛逆乖张的少年。

他不明白,父亲一死,明明熟悉的人都将他当成瘟神,她却在这个时候意无反顾的伸手相助,明明他曾经那么讨厌她。

路欢原本不欲再说这事,可李苏雅心结太重若不说清楚,只怕他根本放不开。

她叹了口气,“小雅,你问我为什么对你好……很简单,你父亲在我一无所有陷入绝境的时候,也是这样对我的。”

她不擅长表达感谢,可李奇对自己的照顾她都记在心上。

若无于归,她无法活着离开北宁。可若无李奇,她也无法平安将孩子养这么大。

“你不会知道一个单身女子要抚养一个孩子并且好好活着有多难。小雅,你并未真正偿过这人世艰难,受苦受穷其实远远算不上,这世上真正的艰难早被你所爱之人扛了起来。你若认为我对你好……没错,若今日换了旁人,我至多救济一二,可于你……我已尽自己所能舍命相助。”

路欢不想隐藏她所有的心思,哪怕残忍,这却是真正该这少年面对的人间路,“你乖张,叛逆,任性,有太多毛病,其实真的不讨人喜欢。可你有一个好父亲……哪怕为了他,我也不会置你不顾,对你好……其实与你没什么关系。至亲离世之痛我懂,因为我也失去了最重要的人。可是小雅,此后不会再有人替你扛起这世上的腥风血雨。所以伤也好痛也败,你得自己扛着。”

“所以以后,不要再问我这样的问题。”

“欢姐姐……”

李苏雅震惊到手都有些抖,可他仍然努力的维持着镇静,“我记下了,以后我会好好活下去,绝不会再辱没父亲之名。”

“嗯,吃饭吧。一会儿你跟珍儿一起睡。”

她说完,就自顾吃了起来,刚才那些话仿佛她不过随口说说而已。

一侧的路珍由始至终没说过话,乖巧至极的模样。

……院子外头,藏在暗处的剑卫们俱是两眼一瞪。

寻常妇人,哪说得出这些话。还当着孩子的面说这种话,不怕教坏小孩子?

剑卫们打定主意待任务结束回去述职一定将这些话一字不差回禀阁主,这女人太可怕了。

院子里三人却不知道外头藏着许多顶尖剑术高手,涮了碗以后路欢就将路珍跟李苏雅领到一间屋子,“你跟珍儿一起睡,被子是现成的。”

床上有两床被子,正好一人一床……

很快,整个院子便没了灯光。

算着时间,几名剑客在里头的人睡熟后从阴影里走出来全都落在了院子四周,连屋顶都站着人。

没过多久,果然见四面八方涌过来一批人,个个黑衣长刀,暗夜里发出点点刀光。

待那些人靠近那些剑卫全站起来,其中一人道,“阁主有令,院中三人即日起受听天阁保护,任何人敢接近,死。”

黑衣杀手们听到听天阁三个字全都僵在原地,当头一人上前一步,以江湖人的礼节作了个揖,“不知大名鼎鼎的听天阁剑卫竟也亲自出动,只不知这姓李的小子还有那姓路的丫头与贵教是何关系……”

与那人面对的剑卫拔剑对准他,“听天阁的事也由得你打听?回去告诉你们主子,听天阁护这三人到底,若你们执意动手,听天阁必血洗秦门。”

秦门里头大部分还是痞子,受了训练能打,可痞子的本子是不变的。

听天阁都是什么人,那全是杀人不见血的邪教魔鬼。他们说要血洗秦门,绝不会留下哪怕一条看门狗。

那为首黑衣人忽然皱眉,江湖上不是都传说听天阁剑卫神出鬼没,见过的人都死了么……

那人的眼皮子猛跳,“我们这就……走。”

所有人听见当头一名剑客拔剑的声音,也没见他动作,不过是剑花在暗夜里晃了下眼睛而已。那话都没说完的黑衣人便身首异处了,一名黑衣杀手感觉自己怀里多了个热乎乎圆滚滚的东西,拎起一瞧,瞬间魂飞迫散。

他们这次行动的负责人死了,人头还在自己手里。

秦门的杀手,这些剑卫说杀就杀……

“滚回去,将我的话原封传达。这颗人头,便是对你们敢动到听天阁头上的警告。”

暗夜里,剑卫的声音比那吹毛断发的冰刃更让人心里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