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车驷马时,车驰马骤。
车轨共文时,心长力短。
苏逢摆摆手,面朝前方趑趄而去,稍加平复,“世子,你且不用管我。我缓缓便是。”
温苌芙听说过苏逢,他是骁勇军旗下的赫赫有名的左将军。
苏逢从军前不过是寻常百姓,得井郁世子赏识,在边关在显露头角。几次出生入死,后被封为左将军。回京之日,欣喜若狂回家,发现家中,早就已经人去楼空了。
井郁世子廓然无累,只是微有感慨,“香醪易倾,痴心不易。”
温苌芙只是瞧了他一眼,随后看着便要带月薇和月华离开的样子。
井郁世子睇眄,温声,“温二小姐。苏逢的妻子因生活窘迫,身染重病后不得已改嫁,前两年……她便已经去了。”
“新夫家的那个女人,并不是苏逢的妻子。”
井郁世子慢步朝温苌芙走了去,略带沉重,“他知晓妻子已亡,只是甘愿沉溺悲痛,不愿苏醒罢了。相较于活在妻子亡故的悲痛中,他更宁愿活在自欺欺人,觉得妻子仅仅是改嫁了的假想里。”
温苌芙怔着,对苏逢不由改观。
原先,她还以为苏逢只是因妻子改嫁未等他而沉湎悲伤,愤懑不平。
“温二小姐,今日多谢。”
井郁世子道谢着。
温苌芙吃惊之余,摇首,“不必多谢,只是今日我难得的路见不平罢了。”
午时将至,天际叆叇。
温苌芙抬头望了望那躲在浓云身后的烈日,匆匆辞了井郁世子。先前连着去了几个查账的地方,如今她们三人腹中都有些空空。
路过思食斋,这北秦数一数二的菜馆子,温苌芙便带着月薇和月华进了去。
“坐吧,现在没有旁人。”
进了思食斋二楼刚空出来的某空余房间,温苌芙如是说着。
月薇和月华便也不敢忤逆,乖巧坐了下来。
京街上锣鼓喧天,熙攘一片。
沉香木马车缓缓,马车上雕刻着山水图样,车盖四角处挂着水晶帘子,马车内坐着一个穿着山茶黄织锦,织锦上又绣着平金云纹,且戴着山茶青色璎珞的女子。
那女子好生气质和气派,发髻上戴着的发冠唯美精细,上好珠玉晶莹点缀。
点绛朱唇,娇人玉质。
“庭妃娘娘回家省亲啦!”
街边五六岁的三两孩童玩闹吆喝着。
温苌芙听到外头的动静,便也推开窗户,在二楼窗口半倚着。
马车内的女子并未有一丝愠色,身上像是带着流光,让人一看便想着再多瞧上几眼。
她,是让人一看便能记住的女子。
温苌芙的脑海中并没有一丝关于这个庭妃唐七庭的记忆。
这个女子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大,神色未明,眼眸似水,却像是笼罩着茫茫雾气,让人丝毫捉摸不透。
井郁世子也正在京街上,只是相较于百姓的观摩簇拥,他显得格格不入。
他手中提着什么熟食,旁若无人,无意瞧了眼唐七庭,像是索然无味,便收回了目光,随手将手中的银两给了摊贩,便顺着小巷走了去。
温苌芙正准备合上窗户,在窗户即将要闭阖之时,唐七庭似是无意,抬头同她的目光触了触。
待窗户闭阖,温苌芙心中才是卸下些许防备。
“月薇、月华,你们二人在裕昌公主跟前服侍,可曾见过庭妃娘娘?”温苌芙当真觉得唐七庭是个绝妙的人儿。
月薇应下,“见过的。庭妃娘娘此人温厚,待人和善,三年前进宫后可谓是水涨船高,只是一直无孕。”
月华有所疑虑,缓缓道,“庭妃娘娘此人心思高深,难以捉摸。时而和善,时而狠厉。”
温苌芙兴致盎然,问向月华,“为何如此说?”
月华摇头,拿捏不准,“只是去年腊月,奴婢曾偶然瞧见她责罚婢女。听闻那婢女送错了膳食,后受刑颇重,被罚打了三十大板。再之后,那婢女似是被人给撵出宫了。”
锣鼓声渐远,温苌芙这才是知晓,原来,这唐七庭实属后生可畏,入宫不过几月之时,差点就宠冠后宫……
待回了尚书府,已是寅时。
温苌芙前脚刚进门,就急匆匆看着管家李叔迎了上来。
李叔来人先是笑三分,“二小姐,君公子正在正厅等您呢,等了您好几个时辰,这会,老爷也在正厅。”
温苌芙没想到这君寒桑如此‘来势汹汹’,竟然直接到尚书府来了。
温苌芙态度温和,“我这便就去正厅。劳烦李叔了。”
这一路,温苌芙已不卑不亢讨了李叔的欢心。
刚到正厅门口,就隐约听着君寒桑在里头,廓然道,“圣贤自在心中,这世道无常,我便更想快意江湖。”
像是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君寒桑豁然笑道,“近日路过此处,听闻苌芙如今都没了嫁妆,我原是想着她能带我故地重游一番,但想着她如今在京中怕是囊中羞涩,我便连夜赶了几幅画,想救济救济她。”
温苌芙挑眉,差点就是没笑出来!
君寒桑果真是生了一张能说会道的贫嘴。讽刺温云行几人于无形。
“老爷,二小姐来了。”李叔先行进了正厅禀告。
温苌芙进去后,见温云行坐于高堂,精神甚好,乖巧行了礼后,又是好生站着。
君寒桑左侧是一幅幅的画卷,右侧是尚书府膳房最拿手的糕点。
他一入府,就得了温云行亲自面见,足以见温云行对人才的爱惜,与想挽留住君寒桑效力的心思。
君寒桑心情舒畅,“苌芙,我已经同你父亲说了,这往后几月,你可得带我游一游这北秦。”
温苌芙偷偷打量着温云行,犹疑,“父亲……这?”
温云行松了口,闷声,着重最后四字,“君隐士是北秦有名的才子,你也快及笄了,趁还未及笄前,可沾着君隐士的光,增增名气,也好让那些权贵子弟看看,我温家的女儿,各个都是才貌淑良的,无一例外。”
光听前半句,还稍显得温云行对她有稍许重视和期待。
可听完后半句,竟是将温苌芙贬低得死死的。
“是。父亲教导的是,苌芙铭记在心。”温苌芙挺直脊背,微低头,温顺应着。
等出了正厅,月薇和月华纷纷抱着这数幅画卷在温苌芙和君寒桑身后跟着。
“你们抱着这些画回别院吧,我先送隐士去客院,客院离别院稍远,你们也累了一天,还是先回去休息片刻为好。”温苌芙温声,吩咐两人回去。
等这逶迤的鹅卵石路上只剩她们二人的时候,温苌芙才是明眸皓齿张扬起来。
“三年前,你费尽心思才苟延残喘从京都离开,三年后,你怎么还大张旗鼓回来了?”温苌芙踔厉奋发,巧笑倩兮打趣着,“若我记得没错,前几日,你见那廷安王,可就跟老鼠见了猫一般,恨不得多生了两条腿。”
她自然是奋发了,君寒桑的墨宝千金难求,如今君寒桑这一次不光打脸了温云行,还真拿他的墨宝来救济她,她此刻啊——甚悦。
“我只是路过此处罢了。”君寒桑大笑,风姿卓越,“我君寒桑躲一时是不拘小节,若是躲一世,那不是亲自毁我一世盛名么?”
温苌芙随口附和,总归,她是不信君寒桑只是单纯路过此地罢了。
温苌芙转而又说着,倒也不继续附和,“你可哪有盛名?若真有盛名,也无需今日来推我上风口浪尖。”
“这话何解?”
君寒桑明亮干净的眼睛注视着她。
温苌芙悠哉叹气,索性停了住,这周遭无人,也无需太过忌讳。
“三年前你得罪了廷安王,而我三年前又被传勾引廷安王未遂。如今,你大摇大摆进了我尚书府,又在我尚书府等了我几个时辰。”
“当年堂堂傲视权贵、文武兼备的才子隐士君寒桑如今出世,还苦等了蛮横无德、勾引姐夫不知羞耻的温二小姐温苌芙甚久。”温苌芙轻呵笑了一声,肯定道,“不用等明日,今日你等了我数个时辰的消息便可传遍京都,名震邻里。”
她明眸善睐,又说,“你同我沾上关系,又让我伴你游京,这廷安王若是想留得清誉,暂时定不会来招惹我,自然,亦也是不会大张旗鼓来招惹你。”
君寒桑抚掌大笑,不由微重拍着温苌芙的肩膀。
在心理学上,人在相互交流时,拍打对方的肩膀,可代表着彼此间相互信任的关系。
结合现在的状况、君寒桑拍她肩膀时的用力程度,以及君寒桑的为人,这足以证明君寒桑很认同温苌芙的为人,他对她有着较之常人所没有的一定信任程度。
“知我者,苌芙是也。”君寒桑目露赞赏之色,承认,“我来时,的确是如此想的。”
温苌芙缓缓摇头,亦也是回拍着他的肩膀。
意味深长,若有所思。
“可我,倒不是全然这么想的。”
温苌芙说罢,叹息着。
凑巧不远处传来声响,她也就恢复平常,随口笑出了声,说道,“你此番回来,定是因贪图北秦的风光霁月。大隐隐于市,若你决定快意江湖,那你到底也是个有眼光的隐士。我欣赏你。”